时间:2023-04-28 08: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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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美术理论 概念 发展建设
一、美术理论的概念
美术理论是一门研究和考察美术活动与现象,探求其规律的人文学科,是美术的知识系统。一个成熟的学科,要有明确的研究对象和固定的学术规范。中国的美术理论的学科建设问题,只有教学和研究实体,没有教材和规范,研究领域涣散,未进入学科建设轨道。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学界提倡美术本体研究,每一学科都存在不同学派不同学说,但并不会影响学科的整体规范,不会淡化学科特征;每一学科都会出现新兴的交叉学科,都会模糊、淡化和重复学科的研究对象,但不会改变本学科艺术质量。因中国美术理论缺乏一个系统建构,所以美术理论只是一个“知识点”,缺乏系统性和系统网络接纳这些知识。
美术理论属于人文学科,研究的是人的情感、人格尊严和自我实现的内在需要,以及人的精神性、个体性和审美价值观,是关于美术现象的整体价值评述。美术理论涉及到人与对象物,人或对象物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需要观察、统计与逻辑推理,这就涉及到科学和观察与理论的关系问题。
中国的美术理论是品评赏鉴,或在某种价值预制前提下进行的理论评判。理论先于观察,有时交替进行,先发现后评价,一个总结性的评价把现象定性定位,构成知识点,后发生转移。以价值观为基点的系统性理论建构,应有一个时间维度。无法辨别当一个系统理论出现时,是否标志着一个时期的开始抑或完结,一种理论体系可以概括一个时期的实践状况,可以跨越几个时期,而一个时期可能出现几个不同的理论体系。只能根据理论表述自身的性质决定体系的存在,文化系统好确认,它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轴和区域空间的标定。
美术是人类造型的活动和现象,属于各个不同的文化系统,研究这些活动和现象的美术理论,必须成为一个自在的体系,并在不同体系之间建立对话和交流的关系。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的“美术理论”定义是:关于美术实践的科学总结。分广义、狭义两种含义:广义指史、论、评;狭义指基础理论。美术理论学科的研究对象是:所有的美术现象自身、美术与社会外部的关系、美术理论自身;其任务是:原理研究、技法研究、史学理论研究等。中外美术理论的发展源流,比较两者间的形态和功用,因为美术实践的多元性、多层次性和复杂性,在不断地发展,所以,美术理论不是一成不变的。从学科来讲,广义的“美术学”是我国现行的三级学科“美术学”,狭义的“美术学”是我国“美术学”下属“美术理论”学科。
美术的概念与范畴是对美术样式的艺术功能、社会作用和审美规律的一种抽象表达。有关样式的分类、流变和艺术特征的理论,必然形成相应的范畴体系,样式的历史沿革导致理论范畴的推移变化。古代中国有三次变化:汉代的“君形”论到六朝的“畅神”论;六朝的“形神”论到宋代的“形意”论;宋代的“意象”论到明清的“逸兴”论。六朝、宋代是两个转折点,而形神论的核心概念是“畅神”,形意论的核心概念是“意象”,主流样式的审美特征转换与概念范畴的推移变化基本一致。
现代,在文化守成主义思潮和狭隘民族意识驱动下,中国历史上所有的概念范畴泛滥成灾,失去了对象性;在文化激进主义思潮和开放的意识下,西方现代艺术中流行的概念范畴也泛滥成灾,失去了对象性。或许我们不能单纯责怪现代中国美术理论的失范与混乱,因为创作本身就是探索实验阶段。旧范式被批判,旧理论被质疑,旧概念被颠覆,传统的语境丧失了,在“解构”和“多元”的现代世界中,没有一个共通的美术样式和相应的概念系统。因此,中国古代的理论话语是否需要实现“现代转换”,西方现论话语是否需要实现“本土化”,这个问题可以简化对古论话语的重新诠释,就是“现代转换”;在自我意识界面上接受西方的理论话语,在汉字符码上实现意义的重新组接,成为有效的理论工具,就是“本土化”。
二、美术理论的发展建设
西方最流行的文化研究是建立跨学科的知识探索领域,打破传统学科的封闭性和狭隘的话语方式,促使研究者从“技术知识分子”的角色中走出来,提倡总体性、传统的思想家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使理论研究者能够批判性地介入社会政治问题,这种文化研究的知识接近中国传统儒家的“文人”品性,即家国政治的学术情结和广泛的人文关怀。中国和西方,学术方面的多种现象都有着相悖逆的发展倾向,如人文化倾向与科学化倾向,本质论倾向和非本质论倾向,整体的辩证与局部的分析,系统的与非系统的。在造型艺术方面,写实的与抽象的,具象的与意象的,视觉的与观念的等,几乎都是逆向发展。学科建设和发展是否也存在着逆向现象?建立专门的知识领域,厘清研究对象和范型,是现代中国学科建设的基本任务。中国的艺术学科不够规范,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美术理论界著述最多的在交叉学科,不在基本理论。在论文撰著方面,边缘性研究已成为现时存在的普遍状态。
艺术治疗 艺术教育 教学体系
一、艺术治疗及其流派
艺术治疗(Art therapy)或称作艺术心理治疗(Art psychotherapy ),国外许多机构在20世纪40年代末起相继明确了对其的定义:美国艺术治疗协会(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简称AATA)在成立宗旨中对其所作的定义为:艺术治疗是“运用艺术媒介、形象、创造性艺术活动和患者对作品的反应,来呈现个体的发展、能力、人格、兴趣、关注和冲突的一项服务性职业。艺术治疗以人类发展和心理的理论知识为基础,以包括教育、心理动力、认知、人际和其他的治疗途径在内的评估和治疗为辅助,解决情绪冲突、提升自我意识、提高社交技巧、管理行为、解决问题和减少焦虑,辅助现实取向,提高自尊”。
而英国艺术治疗师协会(British Association of Art Therapists,简称BAAT)对艺术治疗的定义是:“一种治疗的方法,在艺术治疗师的协助下,透过绘画、塑造等艺术媒材,从事视觉心象表达,借此心象表达把存在于内心未表达出来的思想与情感向外呈现出来。这种表达和呈现出来的心象产品,具有治疗和诊断功能,提供治疗者和当事人治疗期间的处理指标。治疗期间,当事人的情感常常包含在艺术作品里,并在治疗关系中加以处理与解决。”
此外,还有如加拿大艺术治疗协会、澳大利亚国家艺术治疗协会等机构都对艺术治疗下了定义。综合来看,艺术治疗的主要框架包含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当事人运用某种艺术表现手法,如绘画、雕塑、书法等,结合自身的情感体验与主观感受,呈现一个非语言性的艺术表达。这样的表达不一定需要艺术表现手法功底,以朴素和无任何范式窠臼的方式来呈现自己的内心世界,简而言之,即主观的客观表现过程。
其二,艺术治疗师结合艺术理论、心理分析理论、视知觉认知理论等学科,对当事人的个性化艺术呈现进行分析评估,依此作为诊断依据对当事人进行治疗,达到解决情绪冲突、提高社交技巧、管理行为、解决问题和减少焦虑等目的。
比较各地艺术治疗机构对艺术治疗所下的定义,各自有其侧重,分别强调了艺术治疗的不同价值取向,即精神分析、艺术表现媒介、创作过程、治疗关系和艺术本质,因此便形成了不同的艺术治疗流派,如心理分析取向的艺术治疗、行为认知和发展取向的艺术治疗、人本主义取向的艺术治疗以及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等。
在艺术治疗与艺术教育相结合的情况下,为了充分发挥艺术教育的功能性优势,我们更应该倾向于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美国艺术治疗专家伊蒂丝・克雷莫于1979年提出了“art as therapy”(艺术作为治疗)的主张,就倾向于艺术本质论,认为艺术创作过程中就存在着治愈性特征,强调艺术创作过程和艺术升华作用在治疗中的功效。我们认为,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在重视艺术表现的同时,更加强调艺术表达活动或创作过程本身,创作过程能调节当事人的情绪冲突,升华感情,促成当事人的自我探索、统合并提升其自我体验,增进自我认识,修复或改变自身对外界的认识及交互状态,增进心智完善和感知觉的发展。
二、艺术治疗中外发展历程
广义上的以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在中国由来已久,庄子主张通过对艺术的关注,对人的本源性存在进行拯救。庄子的“道”之思想对中国艺术精神的影响有众多学者做过相关研究,徐复观作为其中代表之一,他认为:“由庄子所说的学道的工夫,与一个艺术家在创作中所用的工夫的相同,以证明学道的内容,与一个艺术家所达到的精神状态,全无二致。庄子所追求的道,与一个艺术家所呈现出的最高艺术精神,在本质上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艺术家由此而成就艺术地作;则庄子则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人生。”①庄子所倡导的“艺术的人生”,究其思想根源,无非是想树立一种理想的人格,因其“物物而不为物所物”最终获得一种人格上的完满,精神上的畅游。
北宋《宣和画谱》中写道:“五行之精,粹于天地之间,阴阳一嘘而敷荣,一吸而揪敛,则葩华秀茂,见于百卉众木者,不可胜计。……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焉……展张于图绘,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文中对画家借物传神以及抒情作了精辟的描述。“夺造化而移精神”――此时作为修辞手法的移情,将人的主观感情移寄到某种客观事物之上,反过来又用被感染的客观事物影响人的主观情绪,达到物人合一,这样的模式和艺术治疗中艺术本质论模式不谋而合。
“夺造化而移精神”的范式在文人画中有更淋漓尽致的体现,无论是《宋史・宗炳传》中记载的宗炳的“澄怀观道,卧以游之”,还是苏轼《东坡题跋》下卷《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评论唐代王维的作品中指出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抑或倪瓒为张以中画墨竹题跋所说的“画者不过意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写胸中逸气耳”。诸此观点,大多以书画的形式,抒发胸中戾气,不拘泥于对客观事物的详尽描绘。文人画将中国古代艺术精神中的艺术治疗因素发挥到了极致。
狭义上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在我国历代也屡见不鲜。隋朝名医莫君锡运用“精神顺逆原则”,使隋炀帝观《京都无处不染雪》与《梅熟季节满园春》两幅画作后疾病不治而愈;《太平广记》第二百一十一卷也记载了一个观画治病的故事:“王为齐明帝所诛。妃追伤过切,心用恍惚,遂成癔病。医所不疗。袁茜善图写。画人面,与真无别。乃令画王形象,并图王平生所宠姬,共照镜,状如偶寝。密令媪奶示妃。妃见乃唾之,因骂曰:‘斫老奴晚!’于是悲情遂歇,病亦痊除。”清代王时敏观赏王石谷《秋山红树图》后,咳嗽霍然消失,并在画上题词:“石谷此图虽仿山樵,而用笔措思全以右丞为宗。故风骨高奇,逾出山樵规格之外。春晚过要,携以见视,余被欲留之,知其意颇自珍,不忍递夺,每为怅怅然。余时方苦嗽,得此饱累日,霍然失病所在,始知者昔人檄愈头风,良不虚也。庚戊谷雨后一日西卢老人王时敏题。”鲁迅先生当年在病中也曾与夫人许广平共赏《芥子园画谱》,在赠送许广平画谱所题的诗中也写到了“聊借画图怡倦眼”。
另外书画令人延年益寿的观点,医学根据古已有之。清代医学家黄匡《瓯北医话》载:“学书用于养心愈疾,君子乐也。”清代画家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写道:“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书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而王昱在《东庄画论》中也做过阐述:“学画所以养性情,且可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迎静气。昔人谓山水家长寿,盖烟云供养,眼前无非生机,古来各家享大耋者居多,良有以也。”
由以上记载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历代的艺术精神的承载和美学意蕴大都渗透出艺术治疗的特征,而且大都是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但是发展到当代,艺术治疗涵盖艺术学、心理学、社会学和教育学等多学科的体系研究,在我国尚处于理论探索和起步阶段。近10余年艺术治疗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一些学者翻译了相关基础文献,如《艺术治疗手册》《作为治疗师的艺术家――艺术治疗的理论与运用》《艺术治疗实践方案》等,同时一些原创性研究也应运而生。2005年,孟沛欣等发现团体绘画艺术干预可缓解精神分裂症患者精神症状,促进患者自我概念和生活质量的提升,并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设绘画心理工作室及心理咨询门诊;2007年顾黎明、赵晶将积极心理学与艺术心理治疗结合,提出了基于积极心理学的艺术治疗理念。我国台湾地区艺术治疗学者陆雅青,在儿童艺术治疗方面研究颇具见地,著有《艺术治疗――绘画诠释:从美术进入孩子的心灵世界》《艺术治疗团体实务研究――以破碎家庭为例》《儿童艺术治疗》等。台湾地区部分高校相继开设了艺术治疗专业,培养艺术治疗专业人才,但是大陆目前尚无一所高校设置艺术治疗相关专业。
国外的艺术治疗历史也相当久远。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在他的《原始文化》一书中,最早提出艺术起源于“巫术”的主张。暂且抛开关于艺术起源的种种争论,无可非议的是在远古时期,巫术宗教活动与艺术活动往往融为一体,从史前岩洞壁画到古代祭祀活动,都表现了人类试图运用具有象征意味的画符和仪式等表达方式来战胜疾病或精神痛苦。
18世纪的新古典主义秉持着“理性”的信念,当时人们确信从绘画作品中能读出作者的精神状态,在艺术作品中对情感的刻画具有一定的范式,使观者从画面接收创作者的情感信息成为可能;19世纪的浪漫主义者则对人们的想象力与创作力抱有很大程度的期许,他们认为艺术活动中再现内心的过程具有很高的价值。这些观点与相信艺术具有治愈功能的信念是息息相关的。意大利“犯罪学之父”切萨雷・隆布罗索通过对大量精神病学等学科的研究,认为艺术活动能缓解人们的身心障碍。
19世纪末心理学界出现的精神分析学派对艺术治疗学科的兴起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20世纪初,弗洛伊德对艺术家创作的精神病倾向做了相关研究,他以意象,尤其是心象和梦中的映像,来进行精神分析式的艺术治疗;同时他的门生荣格进而在他的心理治疗活动中也鼓励患者将梦中的意象用绘画的形式记录下来,他们两位无可争议地成为了艺术治疗理论的奠基人。
在他们的影响下,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的精神治疗运动则帮助了艺术治疗的成长。该运动比较强调潜意识(unconsciousness)和象征化(symbolization)的作用,理所当然,当时的艺术治疗纯属于心理分析的导向。在此期间,玛格丽特・诺姆伯格创立“art in therapy”(艺术应用于治疗)的艺术治疗模式,此模式与精神分析取向和心理治疗密切关联,强调“分析(analysis)”和“动力(dynamic)”,鼓励当事人做自发的描绘,并对其图画加以自由联想和解析,依此模式来应用艺术是心理分析阐释的延伸。至此,“艺术治疗”正式成为精神病领域里的一个专有名词,以图像为媒介进行人格检修和心理干预的治疗实践逐步进入公众视野。
1946年,在英国国民卫生服务体系(National Health System)设立了第一个艺术治疗职位,但是实际上一直到1981年这个行业才在健康服务领域获得正式认可。
20世纪50年代,美术教师埃莉诺・乌拉曼在美国华府综合医院从事艺术治疗工作期间,发展了广受重视的“乌拉曼评价体系(Ulman Assessment Procedure)”。同年代,伊蒂丝・克雷莫在从事儿童艺术治疗工作中总结出:艺术创作过程中就存在着治愈性特征,强调艺术创作过程和艺术升华作用在治疗中的功效。至此,克雷莫和诺姆伯格各持不同的立论观点:“art as therapy”(艺术作为治疗)与“art in therapy”(艺术应用于治疗),其影响持续至今。
20世纪60年代,诺姆伯格和乌拉曼共同创立了《艺术治疗公报》,后来该刊物发展为《美术艺术治疗期刊》,同时,美国艺术治疗协会于1969年成立,AATA制定的目标是运用艺术创作去帮助儿童或成人去发现他们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的一致性。根据AATA于1992―1995年会员普查报告显示,该组织已有注册会员4000多名,具体登记艺术治疗师约2000多人。
1989年,国际艺术治疗师组织(International Networking Group of Art Therapists,简称ING/AT)成立。该组织成员来自全球77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使命是增进国际联络和信息交流,尤其是帮助那些孤立无援的为推进艺术治疗事业而努力的同行们。据ING/AT2004年发行的会讯(News-letter)称:目前不少国家艺术治疗师已经成为被政府承认的心理卫生专业人员之一。
目前,在亚洲范围内,韩国的艺术治疗已经开始走上正轨,已有两个艺术治疗协会来培训、发展和推广治疗师,而且艺术治疗已成为政府认可的专业。
通过对中外艺术治疗发展历程的梳理,鉴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我们可以发现,西方艺术治疗的发展自始至终贯穿着理性的精神分析色彩;而中国艺术精神中所蕴含的艺术治疗因素往往更倾向于艺术本质论,强调艺术活动过程中的治愈性特征。
三、艺术治疗的当下性
艺术治疗在西方近30年来已经慢慢被普遍接受,其人才培养模式以及社会实践规范已基本成形,在不少国家获得了健康服务领域的正式认可。在我国,无论是社会的需求还是艺术创作的发展也都为其发展铺平了道路。我国经济、科技高速发展,社会结构转型带来价值取向的多元化,使身处该时代的人们需要一种与生俱来、直观鲜活的方式触及心灵深处,安慰、润泽人们焦灼的心理体验,来点燃人们本性中所具有的灵性,重塑一种和谐、平和、圆满的人格。
其一,艺术治疗是使社会价值取向回归人文的时代需求。
当代社会以数字媒体为代表的物质类技术快速发展,学科分类不断细化,知识信息愈加碎片化。“技”在当代的高速发展,为我们带来丰富充足的物质的同时,却使人的精神日益萎弱,这样的特征一直维持到现在,作为现代化进程不可回避的现实,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所以,“回归人文”的价值取向便应运而生。要获得“以技进乎道”的突破,艺术治疗的参与不可或缺。
此时作为人文关怀价值取向的艺术治疗不再是把人当做心理疾病者,而是对在生活中克服内心与环境冲突、遭遇到特殊的问题时所作的安抚,治疗处理的方向在于增强当事人的生活意志力及发展当事人寻找生活意义和对自身认同的能力,使当事人的情感得到升华,创造更好的生活形态。在借鉴国外心理治疗家和艺术治疗师的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的同时,将我国传统的以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融入其中,注重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创造性和升华功能,艺术能够帮助触及我们的压抑、防御结构、阻抗,这些内心的体验往往难以精确地言说,但艺术创作的过程中能够使诸多感受冲突浮现出来,让人们重新获得圆满的人格。
其二,艺术活动作为人类把握世界的智性模式的研究为艺术治疗提供了基础。
以诉诸人的视觉为主要特征的艺术,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认知、把握世界的方式之一。现代实验心理学表明,人在对世界的认识和把握过程中,绝大多数的信息来源于视觉图像,即人类感知世界的首要方式是视觉反馈。实验心理学家特瑞拉通过大量的实验证实,人类获取的信息83%来自视觉,11%来自听觉,3.5%来自嗅觉,1.5%来自触觉,1%来自味觉。图像为人们的视觉提供了客体对象,作为视觉信息接收主体的我们并不是对图像的机械复制,而是对其有意义的整体结构式样的把握。这个认识把握过程,包括接受信息、储存信息、加工信息、输出信息等相关生理、心理活动。可以从图像的形式、色彩、空间、光线、秩序、平衡及其表现、运动、张力、发展来把握图像的整体认知。因此,我们可以将视觉图像对世界的认知和把握分为三个由此及彼的过程,即视觉表象、视觉处理和视觉思维。
英国世界艺术研究学院院长约翰・奥涅斯曾做过相关的实验,两个人从事同样的艺术活动――临摹一幅肖像画时对脑部活动进行功能性磁共振扫描。其中一位是职业画家,熟练掌握绘画技法,另一位则是第一次画肖像画。功能性磁共振扫描结果表明,在未受过绘画训练的常人大脑中,大脑后部的视觉大脑皮层被照亮;而在专业画家的大脑中,虽然眼睛所接收到的视觉刺激信息首先是到达视觉大脑皮层,但是主要处理过程却是大脑的前部区域。基于神经元的可塑性原则,艺术活动对于人们的思维方式、创新能力等方面的培养在心理学、生理学等方面均已得到相关实验的证实,为艺术治疗的作用机制和有效评价提供了理论基础。
其三,艺术在当今社会的发展为艺术治疗提供了丰富的媒介和公共空间。
艺术发展至今,已突破了传统架上绘画的局限,创作表现手法丰富多样,今天的艺术选择性愈来愈强,艺术的创作风格、选择的媒介、体现的功能已经全面发展,其内在的单一逻辑线索已经被多样化取代,艺术的动态性、交互性、瞬时传播性与公共性等特性在不断加强;艺术家的身份也向普罗大众扩散开来。
艺术活动中风格、媒介、素材等多维度发展的前提下,我们应注重艺术教育的公共性问题,即对广大民众的美育功能,正如德国美学家康拉德・朗格在《艺术的本质》中所说的:“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是:我们不要在乎怎么可以培养更多的艺术家――艺术家已经许多,而在乎怎样教育对于这等艺术的公众,即怎样教育公众,使国民能够理解伟大的艺术品并保护之。”
因此,应将当下多维度、全面发展的艺术活动与中国传统美学活动中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相结合。表现手法的多样性,可借由多种手段达到主观的客观呈现目的;同时艺术创作也不再是受过传统艺术训练专业者的专利,大众都可以通过艺术的方式,基于艺术治疗的“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和“情绪的净化与升华”功能,发展自身的创造力,培养审美鉴别能力,完善自身。
其四,蕴含着调适身心、促进心智因素的当下艺术教育发展趋势与艺术治疗相互共生。
在体现人文价值、倡导创新思维的现代艺术教育思想的引领下,国内众多艺术教育工作者对未来艺术教育的走向产生了深深的思考:一方面,积极地吸收、借鉴国际上先进的教育思想、理念以充实发展自己;另一方面,充分发挥自身的艺术教育特色,对中国特色的艺术教育精神、方法、内涵进行挖掘弘扬,来构建富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教育体系。在艺术创作走向多元的当下,我们应重新认识西方和我们自身的艺术教育传统。正如阿瑟・艾富兰在《西方艺术教育史》的序言中所说的:“我衷心地希望中国能根据自己的社会需求找到其艺术教育模式。我预祝在即将到来的21世纪,中国的学者们写出中国艺术教育的产生和发展及其在未来再创造的历史。中国成熟的艺术教育实践模式的出现和形成将会引起世界的极大关注和兴趣。”
我国艺术教育史上众多的学术观点都存在着艺术治疗的特征,如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到的“明劝诫,著升沉”。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写道:“成教化,助人伦。”近代提出的“以美育代替宗教”的主张。以上观点都突破了艺术教育仅仅作为“技”的训练的局限,艺术教育起着增进人类感受力、创造力,并能解脱心灵的桎梏,净化心灵、升华欲望的作用,以上都渗透出治疗的倾向。
将艺术治疗融入艺术教育是中国艺术教育的一次老树新枝的创新,两者必定相互共生,共促成长。艺术治疗不同于传统的技能型艺术教育,是包含了美育功能的干预性教育,与以教育原理架构艺术课的艺术教育相比,偏重于心理的健康调适、机体的潜能开发,是以心理学理论为依据的干预性艺术活动。更强调创造性的体现,而不是纯粹的技巧;更重视创作环境、过程与作品分析中的互动环节,以施教者和受教者建立的和谐关系为前提,对创作作品的最终价值探求侧重内在真实和形式品质的统一,而不仅仅是作品本身的技巧品质,进而兼备调适身心、促进心智成长等多重功效。
四、艺术治疗现代教学体系框架的构建
1957年,美国艺术教育家罗恩菲德提出了“艺术教育治疗”(Art Education Therapy )概念,丰富了艺术治疗以及艺术教育的内涵,使艺术治疗的含义和范畴被扩大到整个教育和社会成长领域。在“艺术治疗”提出半个多世纪以来,它的概念和外延一直处于开放的状态,在教育领域不仅波及不同层面的心理干预和心理疾病的预防应用,而且影响了整个艺术教育。当前,国外的艺术治疗渐趋成熟,不少国家和地区成立了艺术治疗协会,承担着建立并维持艺术治疗专业伦理及临床服务基准,协助教育机构提高艺术治疗教育水准并辅导专业人员继续教育,增进艺术治疗人员的联系与合作等职责。以美国为例,从20世纪70年代起,芝加哥艺术学院首先开设了艺术治疗的硕士课程,并授予相应学位。其后美国许多大学都相继开设该方面的课程,授予学士、硕士以及博士学位,由美国艺术治疗认证委员会( ATCB) 进行资质核准和授予证书。美国大多数州在获得艺术治疗认证以后,即具备了心理医生和精神医生的资格,可以在医院、心理诊所从事艺术治疗工作。美国目前已有百余个专业的艺术治疗机构。英国德比大学的艺术治疗专业本科课程设置包含团队的创造与合作、技能训练和创作表现,以及生理学、心理学和治疗实践三大模块,强调艺术活动的交流性和内在治疗性。
鉴于艺术治疗在我国的发展存在明显的滞后,同时,“艺术学”从一级学科提升为“艺术学门类”,成为我国高等教育的第十三个学科门类,时代对艺术的需求得到了提升和重新认识,社会赋予了艺术创造新的使命;艺术教育学术积淀深厚,造型图像艺术的人文性、教育性传统卓有声誉,以艺术为主要载体对“艺术治疗”进行现代教学阐释,首先结合中国传统艺术一贯秉承的心灵追问,在现代教学框架内进行基础体系研究和实践来培养艺术治疗领域专业人才;尝试依托艺术具有多元性,实施传达语言文字无法表达的情感与精神,整合多元艺术与心理治疗和教育相关领域,将艺术表达视为媒介,透过艺术的创作力与表达性以及艺术创作过程中的治愈性特征进行心理慰藉,并且基于艺术治疗的“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和“情绪的净化与升华”功能,发展自身的创造力,培养审美鉴别能力,完善人格。为此我们提出艺术治疗教学体系首先需要完成以下五个方面的构建。
(一)教学体系的指导思想
面对社会、经济、技术的迅猛发展,由于结构调整和发展中不平衡局面带来的不和谐因素,从当下艺术教育承担的责任和使命,以及当下艺术教育的传播手段与方式不断拓宽的时代背景为切入点,将艺术治疗融入我国艺术教育体系,在艺术教育学科范畴之下,突出其公共性,构建多学科相互渗透、融合的,以强调艺术创作过程和艺术升华作用特征的艺术治疗现代教学体系。
(二)教学体系的目标定位
将以艺术本质论为取向的艺术治疗融入艺术教育,建立大陆地区首个艺术治疗专业,以培养具备艺术专业素养、教育方法和艺术治疗专业技能的公共服务性复合型人才为目标。这类人才在担任艺术治疗工作者或艺术教师、艺术传播工作者时,寓艺术治疗于艺术教育之中,在促进受教育者的美术知识和技能增长的同时,也兼顾心理、人格的成熟和完善,使艺术教育在当下和谐社会建设中得以丰富和发展。
(三)教学体系的课程结构和内容
1.美术专业知识
(1)实践类必修课:形式规律、立体构成、书法、素描、色彩(含水彩、色粉、油画等)、雕塑、陶艺、综合材料(含涂鸦、拼贴、多媒体等);(2)理论类必修课:中外美术史、艺术概论、视觉心理学、社会学等。
2.艺术治疗专业知识
(1)艺术治疗历史与理论:艺术治疗史、艺术治疗理论流派、艺术治疗实践案例等;(2)艺术治疗生理学医学理论:视觉系统、神经系统、大脑认知模式等理论;(3)艺术治疗相关心理学:心理动力学、发展心理学、精神分析学、认知心理学、人本主义心理学、实验心理学等;(4)艺术治疗课题训练小组:7―8名学生第三学年开始每周在训练小组内与指导教师进行课堂式和实践式的学习,主要任务为:对象分析和场景环境设计方案;通过艺术创作,进行自我探索,掌握艺术与精神分析技能;学习团队合作以及互动;掌握各种材料、各种主题与各种取向的美术创作方式;(5)艺术治疗评估:心理测量学、统计学等;(6)艺术治疗的伦理与法律规范学习。
3.教育基本理论的学习和实践操作
(1)理论类必修课:艺术教育概论、艺术教育史、教育心理学、音乐学、教学法等;(2)实践类必修课:社会调研、实践和个人案例报告等。
4.艺术教育治疗社会实践
5.毕业论文
(四)教学体系的组织形式
一、二年级完成艺术学、心理学、教育学等理论课程和实践类课程学习;三年级进行艺术治疗课题化小组训练,并组织资格证考试;四年级完成社会实践和毕业论文以及个人案例报告。
(五)教学体系的特色
艺术教育内涵的丰富和外延的拓展;专业艺术院校人才培养以创作型实践人才为主要目标与强调艺术创作过程和艺术升华的艺术本质论取向的艺术治疗互为呼应,使多学科互动融生;课题化教学强调团队合作的教学方式顺应艺术治疗发展方向;在当下发展变革中,艺术教育视野下的艺术治疗建构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和应用性。
从艺术教育内涵的丰富和外延,学科建设的拓展与教学体系的构建,在多学科背景下,履行当下社会赋予艺术的新使命,立足于人才培养,形成有特色的艺术治疗教学体系,以上五个部分是其建构的核心内容。
(注:本文为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学科共建”课题《图像的智性――艺术治疗的现代教学阐释》成果,课题编号:11XKGJ13)
注释:
①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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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苏珊・布查尔特.艺术治疗实践方案[M].孟沛欣,韩斌,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
[6]范琼方.艺术治疗――家庭动力绘画概论[M].台北:五南出版社,2004.
近些年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理论界不大谈文学的本质问题,有的学者干脆回避或否认文学的本质问题,然而本质问题却依然存在。文学理论不是杂多观点的偶然堆积,而是系列观念的有机组合。在这种组合中,总有几块基石存在,整个理论体系便建立在这些基石之上。文学本质便是这样的基石之一。对文学本质的不同看法,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文学理论的基本走向,而且决定着文学理论的具体内容。因此,在对文学本质的看法日益模糊、混乱的今天,重新探讨文学的本质问题,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
一
讨论文学的本质,首先有一个讨论的角度和出发点的问题。因为文学是复杂的,任何复杂的事物其本质也不会是单一的。不同的角度和出发点,得出的结论也肯定不会一样。国内一般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探讨文学的本质,从而得出文学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更具体地说,是一种用语言来塑造形象的审美的意识形态的结论。这种学说着眼的主要是从人类的整个活动中将文学区分出来,进行的是一种形而上的探讨,未能深入到作品之中。而文学作品乃至整个文学活动作为一个具体、复杂、系统的整体,对其本质的探讨不能仅仅着眼于整个的人类活动,满足于将它与人类的其他活动区分开来,更应着眼于其本身,从中探索出更为符合其本性的结论。由此可见,意识形态说虽然正确,但也不是没有局限,它透视了文学本质的一个方面,却忽视了其他的方面,而且就文学本身来看,有些甚至是更重要的方面。
笔者以为,探讨文学本质的最重要的角度与出发点,应当是也只能是文学作品。这不仅是因为在文学四要素中,作品处于核心的地位,也是因为作品是文学的思想、形式、功能等唯一的具有物化形式的载体,还因为在供我们研究的文学材料中,作品是最为可靠、最为准确、最为长久、也最便于操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可以说,文学的本质,归根到底是由文学作品的本质决定的。因此从作品切入,是把握文学本质的最好的途径。
二
从作品的角度出发,文学有两大要素,一是它所表现的生活,一是它用来表现这种生活的语言。在我们看来,表现在作品中的生活就是形象,因为形象不是别的,就是形式化了的生活,即是经过作家主体的把握、转换,去掉了其物质实在,只留下其感性形式的生活。[1]从这个角度出发,文学的本质便只可能有两个,或者是形象,或者是语言。
西方语言论文论反对文学的形象本质,强调文学的本质在于语言。这种观点是不正确的。因为第一,西方语言论文论的语言本质论是建立在“现实是语言的建构”和“语言的现实决定着思想的现实”这两大理论支柱之上的,而这两个命题虽然有片面的正确性,但在总体上却是不正确的,无法撑起语言本质论的大厦。[2]第二,不光文学文本由语言构成,非文学文本也是由语言构成的。要肯定文学的语言本质,首先得确定文学语言与非文学语言的区别。而在我们看来,文学语言的特性不是别的,就是它的构象性。这可以从三个方面加以阐述。
1文学语言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自足体,总要表现出一定的生活内容。
俄国形式主义认为,文学是一个独立有序的自足体,它一方面独立于政治、道德、宗教等意识形态与上层建筑,一方面独立于社会生活。什克洛夫斯基宣称:“艺术永远是独立于生活的,它的颜色从不反映飘扬在城堡上空的旗帜的颜色。”[4]结构主义认为,文学语言不指向客观世界,不与客观世界发生关系。罗兰·巴尔特断言:“文学的实践活动是一种绝对的不及物的活动。”[5]这种观点值得商榷。即使不从理论的角度,仅仅根据常识判断,文学语言也总是要指向外部世界的,因为它总是要表现出一定的东西。哪怕作者是自言自语,这自言自语的语言也是有意义的,而这意义便是由客观世界赋予,并与客观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语言论文论认为文学语言与客观世界无关,不反映现实的生活,其主要的理由有两条。第一,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不确定的,语言符号与它所指称、描述的现实之间存在着一种结构性的偏离,人们无法借助语言,从主体的此岸到达客观现实的彼岸,也不能到达主观心理现实的彼岸。既然如此,语言所呈现的世界便不是客观的世界,而是语言自己构建的。第二,文学语言描写的世界是作家想象的结果,是虚构的,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我们认为,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之间虽然存在着某些滑动与偏离的现象,但这只是两者关系中的次要的一面,其主导的一面则是相应的与确定的。语言并不是纯思辨的产物,它是在人们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逐步产生、发展、完善的,其用法与意义也是由此确定的。西方现代语言学的创始人之一索绪尔其实也承认了这一点。他认为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专横的、武断的、约定俗成的。既然如此,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便是直接的、基本稳定的。人们完全能够通过语言,从主体的此岸到达客观现实的彼岸,到达主观心理现实的彼岸。因此,语言不是与客观现象无关,而是紧密相联,语言所呈现的世界并不是它的自我构建,而是它所反映的。另一方面,文学语言所表现的世界的确是虚构的,但这虚构并不是无本之木,它离不开客观的现实生活。作者的虚构即使再怪诞也离不开生活的基础,需要生活所提供的素材,作品的内容是生活的反映,读者的阅读也要以生活为参照系。既然如此,文学语言便与现实生活有着各种牵连,不是不及物的了。
由此可见,文学语言是不可能与客观世界也即生活脱钩的,它总要指向客观的世界,表现出生活的某些内容。
2文学语言表现的是感性具体的生活。
文学与科学的反映对象都是生活,但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科学从现象出发,目的却是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本质和规律,一旦抓住了这些东西,便要抛开现象,运用定义、公式、概念、判断、推理等将它们表现出来。而文学却始终不离开感性具体的生活现象。它虽然也要表现本质与规律,但却是通过对这些感性具体的生活的细腻描写,将本质与规律间接地暗示出来,而不是用抽象的形式,将它们直接地表述出来。
进一步考察,文学表现的,还不是整个的感性具体的生活,而只是这些生活的感性形式。黑格尔认为:“艺术作品尽管有感性的存在,却没有感性的具体存在。”“尽管它还是感性的,它却不复是单纯的物质存在,像石头、植物和有机生命那样。艺术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本身就同时是一种观念性的东西,但是它又不像思想的那种观念性,因为它还作为外在事物而呈现出来。”[6]生活是一个复杂的实体,既有外在的表现形态,又有内在的物质实在。人们可以从外观上把握它,也可以以概念的形式把握它。然而文学把握的,只是它外在的表现形态。因为文学无法进入生活的内在的实质,它只能提取生活外在的感性形式,作为自己表现的对象。比如一个人,他有外部的表现形态如外貌、表情等,同时也有内部的物质实在如骨、肉、内脏等,一幅画要将这个人表现出来。它能表现的只是他的外部感性形式,内在的物质实在是表现不出来的。文学也是如此。
自然,文学不仅能够表现外部世界,也能表现人的内心世界如思想、感情等。但这些思想感情本身仍有感性的表现形式和抽象的实在的区分,文学表现的,仍是那感性的表现形式,而不是思想、感情的抽象的概念。自然,由于文学是用语言来表现自己所反映的生活的,说文学表现的是具体的生活的感性形态,也就意味着文学语言表现的是具体的生活的感性形态。这种感性形态表现在文学中,也就是形象。
3文学语言总是运用各种手段,调动自己塑造形象的潜能,以满足表现具体生活的感性形态的需要。
语言由语词构成,语词的核心是词义,词义的核心是概念,概念总是抽象一般的。因此从本质上说,语言更适合于表现抽象的思想。而文学语言要表现的,则是具体的生活的感性形态,要达到这一目的,文学语言便必须采用种种手段,调动自己本身所具有的潜能。我们这里所说的潜能,指的是语词的具体特殊的一面。语词从总体上看虽然是抽象的,但它却是从若干个别事物中提取出来的,在保持抽象意义的同时,它又与个别具体的事物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另一方面,人们理解语词总是以自己的生活经验为基础的,而这些生活经验总是感性具体的。要理解概念的时候,人们必然要把这些感性具体的东西与概念联系起来。因此语言在普遍一般的下面,还有具体特殊的一面。只是这具体特殊的一面在一般情况下是次要的,被普遍一般所掩盖了的。而文学语言就是要通过各种手段,使这具体特殊的一面突出、放大出来,使自己带有一定的具象性,从而适应表现具体特殊的生活的需要。文学创作中常见的种种手段,如语词的组合,修辞的运用,言语的偏离,语境的构建,等等,实际上都是为了突出语言具象的一面,从而为表现感性生活,塑造形象服务。[7]
可见,文学语言与科学语言的根本区别就在于:科学语言执著于语言普遍一般的一面,表现抽象的思想,而文学语言则要运用种种手段突出自己具体特殊的一面,以达到表现具体的生活的感性形态的目的。由于形象就是表现在文学作品中的感性的生活,因此我们说,文学语言的特性就是它的形象性。
明乎此,文学的本质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既然文学语言的特性就在它的构象性,其本身并不是自足的,而是指向外部世界,目的在表现生活,塑造形象,那么,文学的本质就不在语言,而在语言所描绘的形象。
三
文学的形象本质,我们还可以从它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存在形式的角度加以探讨。本质并不是什么虚幻的、强加在事物身上的东西。它真实地存在于事物的本身,决定着事物的性质、面貌和发展。文学的本质也必然地要表现到它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存在形式上来,决定着它的结构与特点,构成文学与人类其他精神活动的根本区别。反过来,确定了文学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存在形式同人类其他精神活动的相应方面的根本区别,也就确定了文学的本质。
所谓文学的外在表现形式也就是文学反映生活的形式。人类的精神活动及其产品是多种多样的,文学只是其中的一种。总的来说,它们反映的都是生活,广义的生活。但反映的方式却有不同。科学、哲学等用抽象的方式反映生活,而文学则用形象的方式反映生活。
所谓文学的内在存在形式,也就是文学本身的形式,换句话说,就是文学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在大众面前。
歌德认为:“艺术并不打算在深度与广度上与自然竞争,它停留于自然现象的表面;但是它有着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力量。它借助于在这些表面现象中见出合规律性的性格、尽善尽美的和谐一致、登峰造极的美、雍容华贵的气氛、达到顶点的激情,从而将这些现象的最强烈的瞬间定形化。”[8]卡西尔解释说:“这种对‘现象的最强烈的瞬间’的定型既不是对物理事物的摹仿也不是强烈感情的流溢。它是对实在的再解释,不过不是靠概念而是靠直观,不是以思想为媒介而是以感性形式为媒介。”[8]苏珊·朗格认为,文学并不是词语的连缀,“一串连缀起来的词语并不比餐桌上的一摞盘碟更有资格充当创造物”,“诗人用语言创造了一种幻象,一种纯粹的幻象,它是非推论性符号的形式”。“在现实生活中事件的外观是支离破碎的,是转瞬即逝的,而又常常是扑朔迷离的……诗人务求创造‘经验’的外观,感受和记忆的事件的外貌,并把它们组织起来,于是它们形成了一种纯粹而完全的经验的现实,一个虚幻生活的片断”。[9]从物质的角度看,文学是以语言或者说文字的形式存在着的。然而,一串词语的连缀并不说明什么,只有当它们通过一定的形式组织起来,形成了某种形象的时候,才能成为文学作品。如李白的《静夜思》,20个字可以有无数种组合方式,但只有以李白所用的形式组织起来,才有可能构成形象,成为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篇。可见文学作品的物质存在形式不能成为文学作品真正的存在形式,文学作品的存在形式,只能是形象。它所表现的内容,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都是以具体的感性形式即形象表现出来。
自然,文学也要表现思想,但这些思想也必须隐含在形象之中。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表达了十分深邃的思想,但这思想是隐藏在形象之中的,我们无法直接把握,我们看到的只是形象,要把握这些思想就得对形象进行分析。即使是一些目的在直接表达某种思想的作品,它也必须把这种思想用形象表达出来。如默里克的《猎人之歌》:
小鸟在白雪中的足迹多么纤巧,
当它在高山顶上闲游浪荡;
我的爱人可爱的小手更为纤巧,
当它写一封书信寄往他乡。
短诗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赞美爱人的小手和心灵的美丽。但作者却采用了循环往复的咏唱,巧妙的比喻,使这种赞美之情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表达出来。
论证了文学的外在表现形态和内在存在形式都是形象,它正是凭借形象,与人类其他精神活动区分开来,我们也就从另一个角度论证了文学的形象本质。
四
认为文学的本质是形象,有可能遇到来自两个方面的反驳:一是认为形象没有普遍性,有些作品没有形象;一是认为形象没有特殊性,有些非文学作品也有形象。既然如此,把形象看作文学的本质便缺乏说服力。我们必须回答这两个问题。
认为形象没有普遍性,这是反对形象本质论者常常提及的一个理由。俄国形式主义、结构主义都持这种观点。什克洛夫斯基写道:“经过四分之一世纪的努力,奥夫相尼科─库里科夫斯基院士终于不得不把抒情诗、建筑和音乐划为无形象艺术的特殊种类……如此看来,有些具有广阔领域的艺术,并不是一种思维方式;然而属于这一领域的艺术之一的抒情诗(就这词的狭义而言)却又与‘形象’艺术完全相像,它们都要运用语言,尤为重要的是形象艺术向无形象艺术的转变完全是不知不觉的,而我们对它们的感受也颇相类似。”[4]什克洛夫斯基之所以持这种观点,其理论基点之一便是把形象特别是文学形象理解为视觉形象。[10]然而,形象并不局限于视觉方面,它诉诸人的整个感官与心灵。我们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作品的内容通过一个个的文字,经过我们的想象,呈现为活生生的生活,这些生活有些我们可能看不到它,然而我们能够感觉到它。正像现实生活中,我们看不到人的内心活动,但我们能够感受到一样。这些能感受到的生活自然也是生活,表现在文学作品中就是形象。它们与那些用概念、判断、推理表现出来的抽象的思想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与那部分可以诉诸视觉的生活有着本质的共同之处。它们都保持着生活的全部的感性形态,因此它们都是形象。
明白了这一点,再回过头来讨论形象没有普遍性的看法,问题便明朗了。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形象没有普遍性,主要有两个理由:其一,形象不能包括所有的艺术种类,有些种类的艺术没有形象;其二,形象与非形象之间的界限不分明,难以区分。他特别举出抒情诗作为例证。但是,既然形象不限于视觉方面,他的这一例证也就缺乏力量。抒情诗抒发感情,大致有两种主要方法,一种是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写,把情感显现出来。即中国古人所谓的情景交融,或者按照艾略特所说,寻找“客观对应物”的方法。另一种是直接把情感描绘出来。前一种类型的抒情诗里无疑是有形象的,即使按照反形象本质论者的观点也是如此。后一种类型的抒情诗里是否也有形象?回答是肯定的。因为它虽然没有描写客观事物的感性形态,却描写了主观情感的感性形态。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诗中的确没有描写什么客观事物,然而它描写了一种独特的感受。诗人从“天地之悠悠”中感悟到了什么?他“怆然”什么?为何“涕下”?也许他知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总之,诗中没有表达出来。诗中描写的,只是诗人独登高台,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涕泪交流的那种具体现象。至于这种现象包含了什么思想,有什么哲理,则需要读者自己去体会。诗的形象性就体现在这里。
既然任何文学作品都有形象,那么,文学作品中也就不存在形象与非形象的界限,无需我们去区分。什克洛夫斯基关于形象没有普遍性的第二个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说,认为形象无普遍性的着眼点是文学内部的关系的话,那么,认为形象无特殊性的着眼点则是文学的外部关系。有的评论家认为,不光文学作品中有形象,许多非文学作品如宗教书籍、演讲,政治、哲学著作中都有形象,甚至动物、植物等自然界的客观事物也有形象。因此,形象只是文学作品的外部特征之一,而不是文学的本质。
与人类语言的其他一些重要的术语一样,形象也是一个负载过多的术语。各种各样的意思不断地堆积到它的身上,其本身的意义反而模糊了。因此,要讨论形象有无特殊性,首先应该把一些不应该由其担当的意义从它身上卸去。我们认为,形象的本质是生活,是通过人们的创造所表现出来的保持着全部感性形态的生活。艺术家的想象“用图画般的感性表象去了解和创造观念和形象,显示出人类的最深刻最普遍的旨趣”。[6]形象只涉及客观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而不涉及客观事物的内在实质。据此,我们首先可以把形象和物象区别开来。所谓物象,指的是客观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可以由我们的感官所感知。物象总是与具有这物象的事物的内在实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如老虎的物象,它由老虎的空间形状,颜色、毛皮等组成,但在这物象里面,是强健的筋骨、发达的肌肉、肉食动物的消化系统等,而画中的老虎则只取了现实中的老虎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其内在的实质无关。其次,我们还应把形象与语言的形象性区别开来。所谓语言的形象性,指的是运用比喻、拟人、借代、夸张等修辞手法使语言的表达变得具体、鲜明、生动。它与形象有一定的联系,因为形象也要求具体、鲜明、生动。但两者仍有着本质的区别。形象的本质是感性的生活,语言的形象性涉及的则是语言的表达方式。在一些非文学作品中,作者为了使文章变得鲜明、生动,具有感染力,常常运用一些形象的表达方式。但这还不能说是形象,只能说是形象的语言,或语言的形象性。因此,非文学作品中的形象远比人们所认为的要少。
应该承认,非文学作品中也有形象,而且与文学作品中的形象也有某些相似之处,但之间的区别也很明显。首先,非文学作品中的形象一般都是单独存在的,散见于其他的文字之中,而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则是一种系列的组合,是作品的主体。其次,在文学作品中,形象占据着中心位置,它既是作品的主体,又是作品的目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为塑造形象服务的。文学作品中,即使有议论,这议论也要服从塑造形象的需要,本身并不能成为作品的目的。
由此可见,文学作品和非文学作品中的形象虽然有些一致的地方,但在作用与地位等方面,却是大不一样的。我们完全可以据此把它们区别开来。因此,说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无特殊性,也是不正确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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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论文摘要:本文试对竞陵派诗歌本质论、创作论、风格论、鉴赏论作一鸟瞰,以其发现其合理性之一面。对真精神、清、厚、活物等诗学概念及其相互关系作一阐述,以界定其具体内涵和价值。
在流派众多、争斗激烈的明代,竟陵派“另立幽深孤峭”【】]之宗,一时“海内称诗者靡然从之。”l。他们评点的《诗归》,人们曾“家置一编,奉知如尼丘删定。”【其影响达“三十余年-[43。然而,清代以后,竞陵诗学使被摈弃垢病,斥为“狂诞”[、“浅率”[,甚至日为“鬼趣”[、“兵象”[。直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其诗歌和诗学才重为人所重视。竟陵派针对公安派粗俗、浅率之弊,提出了“真诗”的主张。其阴柔审美趋向是中国诗学中与阳刚并行互渗的一极,体现了华夏美学中阴阳协调贵中和的精神,清与厚两极正是竟陵诗学在此方面的表现。其诗学上承沧浪、后启渔洋,针砭时弊,“以厚为诗学以灵为诗心”[。],有着独到精深的见解,本文试从其对“真诗的追求;“清”与“厚”美学范畴及其关系,以及“诗为活物”的诗歌鉴赏论等方面进行论述。
一
“真诗者,精神所为也,察其幽情单绪,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而乃以其虚怀定力,独往游于寥廓之外。钟惺这段最为人熟知的名言揭橥了其诗学理论的核心,即文学的本质在于创作主体感情的抒发,“作诗者一情独径,万象具开,口忽然吟.手忽然书,”所作即是真诗【1。真诗这一提法屡见于明代诗学理论。如李梦阳说:“予之诗,非真也。…出之情寡而工之词多者也。”[1。]屠隆说:“世有心溺圭组,口胃烟霞,其言虽佳,其味必短。何者?为其非真也。。他们提出的看法无非是要求诗作有作者个人的真情实感。而钟惺说的真精神则是指“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使其心目有所止焉,如是而矣”[】竟陵派的诗学理论,真诗有两个方面,一则近似公安派,要求独抒性灵,有自己的独特感受;二则是其所言性情不尽同于公安,而是要求诗歌表现的精神与古人合,具有人类千古共有的诗心。作诗必“务求古人精神所在”,[】就如施莱格尔所说的“诗的本分是再现永恒的东西亦即在所有时间和所有地方都有意味和美感的东西。”n这就给个人的情感以限定,体会到在艺术创造中表现出的情感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情感的胡乱发泄,要求艺术作品中表现的性情是经过诗人改造提高后符合人类大众共同的心理机制,能够使读者的阅读过程中产生一种与作者息息相通的情感,这种“诗意情感”才是真诗所产生的源头。如果作者不明白这一道理的话,一味泛滥情感,就会如同公安后学那样,“效颦学语,其究为俚俗,为纤巧,为莽荡。”]只能使诗歌变得俗不可耐。钟惺还说“见古人诗久传者,反若今人新作诗。……仓卒中,古今人我,心目为之一易-i:ls]。这恰如施莱格尔所说的“最老的过去的诗人是荷马,但在我们看来他也是以最生动、最清新的方式描写现在的诗人,每一个真正的诗人都是把自己的时代带入过去。”[】也就是说在阅读中读者与作者对话,彼此视界交融互换,诗歌中亘古不变之性情历历浮现在眼前,正如施莱格尔所言,诗歌“拥抱过去、现在和将来,真实生动地再现永恒而完美的时间。眦州在探索诗中的性情的历时性本质时,钟惺先于黄宗羲“有一时之性情,有千古之性情”的观点.提出何谓真性情的理论,是具有其独到的价值的。
竟陵诗论一向遭人诟病就是其“孤怀”、“孤诣-i:z1]-幽情单绪”[2,论者以为“把诗文创作引向一条更为狭窄之路”,“识堕于魔而趣沉于鬼”,[2实则此为一大偏见,钟惺所说的“幽情单绪,孤行静寄”、“虚怀定力眦。]与谭元春所说的“夫人有孤怀,有孤诣,其名必孤,行于古今之间,不肯遍落寥廓,而世有一二赏心之人,独为人咨嗟彷皇者,此诗品也”[2,实则来源于道家美学与禅宗思想,亦有独特的理论价值。
首先注意到他们说作诗要远离“喧闹”,要傲到“凡为诗者,非特此纳交也,所赏人诗者,非为我交好也-[zt],指出“今诗人皆文人也。文人为诗,则欲有诗之名,则其诗不得不求工者,势也。……愚以为名无损益于诗,而盛名之下,使不善处名者,心为之不虚,而力为之不实。见诗出而名为之,是则诗而已。”[2b]这些见解都是针对源自中唐以后诗歌的俗化倾向,诗日益成为人社会交往的工具,作诗成为正统文人酬答应和的公事来说的。王国维说:“诗至唐中后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也。叽诗逐渐“非诗化”了,人们学诗作诗不过为求名附庸风雅罢了。此种现象明代尤盛。诗人吴乔说:“诗坏于明,而明诗又坏于应酬。……唐人赠诗已多,明朝之诗,惟此为事。唐人专心于诗,故应酬之外,自有好诗。明人之诗,乃时文之尸居余气,专为应酬而学诗,学成亦不过为人事之用,舍二李何适矣!-e3o]竞陵之所以要追求孤怀,孤诣,远离市井,不能不说与当时诗歌为“求名、纳交”而滥作之风有关。
其次,钟惺、谭元春所学、广涉三教,对佛、儒尤有研究,钟曾著《如说》,谭曾著《遇庄》。因而钟、谭诗论也受佛道影响。宗炳主张“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刘勰主张:“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这些美学思想都提倡人们彻底从自己内心排除利益观念,离形去智,来观照万物的根源——道。钟惺所说的“孤行静寂于喧杂之中”正类同于“澄怀”。钟、谭亦受佛教思想影响,佛教所谓的“定”,是说要心定一境,不能散动,与钟惺认为创作者不能在喧氛中迷其智识,而要心定神闲类同。所以竟陵上述论点亦包含有关于审美心境的正确认识,正所谓“不孤不足以托想-e313。
其三,钟惺所说的“乃以虚怀定力,独往冥游于寥廓之外”,既指明了作诗要学习古人那样具有幽独特立的感情,说明在处理这种感情时要“伫然凝思,思接千载”,独往来于天地之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其用一“冥”字,这是指人的心灵在虚静冥想状态。通过“虚怀冥想”,诗人就可无拘无柬的漫游天地,去寻觅那真精神了。所以在下文钟惺说:“如访者之几于一逢,求者之幸于一获,入者之欣于一室。”纠据此看来,钟惺认为真诗的产生必先有孤怀——即独到的感情;中经虚静——排除外界功利干扰;再历冥想——即对自己曾经体验过的感情进行反复的观照,使之“行于古今之间”,以期对这种另具心眼的感情提高、升华成为竟陵派所言的“真性情”。冥想是个人的情感转化为真性情的关键。谭元春说:“冥心放怀,期在必厚。蚍踟此中冥心与放怀是一对矛盾,既要求诗人舒散怀抱,释放主体情感,又要求他冥心潜思,以达到竟陵派理想的审美风格——厚。由此可知,钟、谭十分清楚地认识到激情与冥思的对立统一关系,正如英国十九世纪诗人华兹华斯所说一样,一方面指出“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es4],可另一方面又强调诗“起源于在平静回忆起来的情感,诗人沉思这种情感直到一种反应使平静逐渐流逝,就有一种与诗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渐发生,确实存在于诗人的心中。成功的诗作从这种情形开始。”[35]也就是说简单发泄个人情感不是真诗,必须从凝神入思才能得真诗。当然,竟陵诗学关于真诗的理论成长于晚明那种变乱纷乘、道德浇漓的环境,必然折射出作家的心态和时代气息——过于强调幽情默想,但藉此就一笔抹杀其中所包蕴的丰富内涵,那么就过于简单化了。
二
竟陵诗歌风格论拈出“清”、“厚”二字。钟惺曾写道:“诗,清物也。其体好逸,劳则否;其地喜清,秽则否;其境取幽,杂则否;其味宜淡,浓则否;其游止贵旷,拘则否;夫日取不欲闻之语,不欲见之事,不欲与之人,而以孤衷峭性勉强应酬,使吾耳目形骸为之用,而欲其性情渊夷,神明恬寂,作比兴风雅之言,其趣不已远乎。36]钟惺在此处提出了诗体必清的观点,反对诗人周旋于“不欲闻之语,不欲见之事,不欲与之人”之中,其见解与前述求真诗中要求孤怀、孤诣是一致的。钟惺认为诗人具有孤怀、孤诣,其体到清,艺术风格与人格感情一致。在这里钟惺从自我那种由用世绝望后转向自我适意所形成的“冷如万年冰,纯如无字碑叽。]的孤傲人格境界出发,突出要求审美创造主体与其艺术作品风格一致性,并把自己性情所喜好的清幽风格当作诗歌艺术风格的绝对要求,自然有取径促窄之敝,导致这种观点的原因除个人与当时的社会因素外,还可以根源到中国封建文人柔顺的性格。在追求儒家建功用世理想受挫时转而龟宿在自我清高的圈子里以示独立人格的共同心理品格,从这一方面说来,在强调风格即人的中国文学中表现出似钟惺所说的清幽风格的作品特别多,也难怪钟惺把其当诗歌的必然风格。
竟陵诗歌风格论富于理论价值的是“厚”。钟惺说“曹能始谓第与谭友夏诗,清新而不免于痕,……夫所谓有痕与好尽,正不厚之说也……至于痕则未可强融,须由清新人厚救之。”清新而有痕,当指清幽新奇,即如《四库提要》所说的“点逗一二新隽字句,矜为玄妙。”[38]钟惺看到一味追求幽奇,可能陷入空虚奇诡,以厚来补救。那么,何谓厚呢?在‘唐诗归》中钟、谭评点说:“初盛唐之妙,未有不出于厚者。”[39]“诗至中晚而衰,衰在淡,淡至极妙,而初盛之诗始亡。”e4o]“中晚之异于初盛,以其俊耳,刘文房犹从朴入。然盛唐俊处皆朴,中晚大朴处皆俊。文房氯有极厚者,语有极真者,真到极快透处,便不免妨其厚。州“看中晚唐诗,但当采其妙处耳,不必问其某处似初盛与否。蚍]“(曹鄄)此君艳诗好手,以快情急响为妙,而少含蓄,若含蓄则不能妙,选者无处着手矣。采其妙处,而其余当耐之,此看中晚诗法也。巩‘3]从上述评点分析:中晚诗风与初盛诗风相对,厚与淡相对,朴与俊相对,含蓄与快情急响相对,可见厚就是朴茂、含蓄、浑厚的风格。又如在《古诗归》中,钟、谭评陶渊明诗说:“储、王古诗极深厚处,方能仿佛陶诗。……古人论诗文日朴老,日清新,日雄浑,日积厚流光,不朴不茂,不深不清,不雄不浑,不厚不光,了此可读陶诗。竹[‘4]可见他们认为厚就是一种朴茂含浑的诗风。
从《古诗归》与《唐诗归》评点情况看,竟陵诗学特别推重苏李诗、《古诗十九首》、汉魏、陶渊明、储兴羲、王盂、高岑、杜甫沿袭下来的诗学传统,在评价时大都冠以“厚”、“极厚”字眼。由此得知,竟陵诗学传统虽然极力追踪清新自然的陶、王一派诗风,但从那种兴象玲珑,寄蕴淡远的诗风中发觉,如果诗中无味外味,象味象,一味新奇,就只能是:“同一妙语妙想,当其离心人手,离手入眼时,作者与读者有所落然于心目,而今反觉味长;有所跃然于心目,而今反觉易尽者,何故?落然者,以其深厚,而跃然者,以其新奇。”l|新奇的诗风图能一时咳人眼目,过后便觉味淡,深厚的诗风初时不引人注意,却能耐咀嚼。只有清且厚综合,方为上乘。
朴厚的风格由何而来?“厚出于灵,而灵者不能极厚。”灵指灵心,即作者的性灵。光有灵心还不行,要先“保此灵心”,后“读书养气以求其厚”。诗有“从名入,才人,兴入者”,这样“心躁而气浮”。而“从学入者,心平而气质。-e4e]钟惺认为作诗不仅要发见灵心慧性,更重要的是从学人手,养气以求得性情的陶冶,去其浮躁之病,气厚则诗必厚,这样,清与厚就能两者融合,相能益彰。
特别值得重视的是,钟惺主张诗不应该“由才人,由兴入”。诗不是简单的驰逞才力或感物吟志;不能单凭个人先天艺术创造的潜质而为,也不能单凭藉一时感情的激发,信口信手,自然成诗。诗只有本之以性情又干之以学力才能既清且厚,诗心需要的是个人的孤诣,经苦学深思升华以后的真精神。从某种角度来看,诗的清、厚关系,在钟惺那里又回到了个人独至之情与古今之真精神的起点上。有独至之慧心,方能清。有古今之真精神,方能厚。那种清而无痕、朴茂含蕴的诗风,就是由孤诣与真精神的统一而来。细观钟惺所言,在寻求真精神时所要求的是“孤行静寂于喧闹之中”,“虚怀定力冥游于寥廓之外”,在求厚的过程中,是不能从“名入、才入、兴入”,要“读书养气”,二者都要求作者摆脱功利因素的困扰,摆脱个人感情任意的渲泄;提醒诗人要读书、冥思,注意理性在诗歌创作中的指导作用,可以说竞陵诗学这种理论是对公安派后学率易诗风的深刻反思。这也是偏好清空的钟惺指出“厚”这一命题的真诣所在。总之,竟陵派的艺术风格论可以说是从其艺术本质论所派生而出的,有竞陵所说的真性情,则必有清厚诗风。
三
竟陵诗学的诗歌鉴赏论主要体现在对《诗经》阐释观上。明代《诗经》研究有四个学派,有墨守朱传派、兼采汉宋派、讲求古音派和创立新说派“。钟惺就属于创立新说派。钟惺吸取发汉儒董仲舒“诗无达话”的解诗方法,并对其作了比较充分的发挥。
“诗,活物也,游、夏以后,自汉至宋,无不说诗者。不必皆有当于诗,而皆可以说诗者,即在不必皆有当于诗之中。非说诗者之能如是,而诗之为物,不能不如是也。”[s们钟惺这段诗论很清晰地指明了在诗歌鉴赏过程中,读者不必完全回复到诗意的本意状态,读者可以凭借自己的理解在诗歌文本所营造的张力场中,充分发挥自己的感悟力,营造出一个新的读者心目中的文本,诗可以称为“活物”,是因为其中留有广阔的空间。后代的阅读者不断解读《诗经》,又不断地在解读中创造新的富有活力的不同于本文的《诗经》。钟惺看来,只有这样在历时性中永远拥抱未来,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的诗,才称得上经典,才能是真诗《诗经》本文只有一部,而“说诗者散而为之万,执一而用万-[s1],既不脱离文本,又听从文本蓄意的召唤,这就是钟惺所提出的鉴赏论。
钟惺还具有针对性地批评了一些读者,他明言:“今或是汉儒而非宋,是宋而非汉,非汉儒尚是己说,则是其意以为诗之指归,尽于汉与宋与己说也,岂不隘且固哉?”5不论是汉儒、宋儒,还是后人参用己意,都不能作为诗之指归。注重知人论世,“每一诗欲指一人.一事者”的批评法易产生“意图谬见”重阐发微言大义。欲自立门户的批评法亦易产生“感受谬见”。只有不定于一尊,先“分其章句,明其训诂”,立足于文本的形式分析,使读者的鉴赏活动不至于天马行空。毫无限定。其次“神而明之,引而伸之,专其力,一其思,以达于古人;觉古人亦有炯炯双眸从纸上还嘱人。”5在文本与读者的双向交融之中完成鉴赏活动,创造出“第二文本”,而对“第二文本”,也不能执着,读者此时此刻创造的文本,至他el他时,则“趣以境生,情由el徙,已觉有异于前者”,“前后不可强同”,两者都不妨为一种解释。可见,钟惺认为经典作品的文本没有时间限制,后世不同时代都可对其进行理解和阐发,它的意义和价值在这种阐发中得到不断的发展,永无穷境的显示其时代价值和历史效果。如果要给“诗为活物”的活物下个定义的话,那么,活物就是指作品的生生不息的历史效果。
一般的学术专著那客观冷硬的抽象概念性知识,很少让人读之而感动。许多年前,我读到罗宗强教授的《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所得却不仅是对文学思想的认知,而且更是“文心”直觉的感动。为什么如此?我不断回想着那样的经验,有些明白因为罗教授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流动着“士人”的精神生命:陈子昂的精神生命,王维、孟浩然的精神生命,岑参、高适的精神生命;李白、杜甫的精神生命,韩愈、柳宗元、白居易、元稹、李商隐等等文学家的精神生命,当然罗教授自己的精神生命也已融贯其中矣。
几年之后,我认识了罗教授,那么真诚、博通而赡才,非只学术卓尔成家,更精擅诗文、书画的创作。他就是一个优秀的文学家,文学家当然能“体会”文学家;其后读到他为门生张毅教授《宋代文学思想史》所作的序文,云:“文学毕竟是人学,描写人的生活、人的理想、人的心灵,社会上的一切影响,终究要通过心灵才能流向作品。”因此,罗教授之治文学思想史,掌握到独具只眼的锁钥:“士人心态的变化是文学思想变迁的关键。”当然,想要理解古代的士人心态,绝非史料考证、铺排,或套入某些抽象概念理论的框架,就能获致“体贴”的诠释;唯有学者带着自身精神生命的存在体验,契入历史情境中,借由文本而与古代士人相对“谈心”,才能获得“具体解悟”。罗教授就是这样在掌握古代士人的“心态”吧!我终于更加明白为什么罗教授的《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那么丰沛地流动着“士人”的精神生命,而让我读之感动不已。中国的人文学问,“文格”与“人格”不能切分,这又让我做了一次贴切的印证。
20世纪以降,知识生产分工越趋琐碎,各种知识专业学科化之后,彼此藩篱不可跨越;学者们也无意跨越,而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者;乃各个固守狭小如牢房的专业领域,不知方尺窗外,还有什么更广大的学问视野!其所为者,恐不在真理的无限创发;而仅是以学求食,知识也不过作为谋生的工具而已;研究的是儒是法是道是释、是文是诗是辞是赋、是戏曲是小说,又有何差别!都是一堆“死文字”罢了,与“人”的精神生命、存在体验、终极关怀全无贴切的关系;于是“学究”一仓库、“专家”满街跑,能博通而创发的学者竟尔难得!
知识专业界域的切割,使得近几十年来,中国思想史或哲学史、中国社会史、中国经学史、中国史学史、中国文学批评史或理论史、中国文学史等学科,各成铜墙相隔、铁壁互绝的专业知识界域。其实,从知识原产场域的存在经验情境与过程观之,并没有不能跨越、会通的界域;也就是当我们从观念上,拆除抽象、封闭的知识藩篱,而回归到“人”之生命存在所相即、开显,总体混融而不住衍变的世界,便可会悟到“真理”乃是原生于“人”所“感知”之总体、衍变的存在情境,其中各种要素交相渗透、彼此辩证,终而依借符号,形式化为各种产品。偏执某些知识界域的切分,都是在封闭、排除真理更多可能性、创发性的意义。
近些年来,在长期历经知识专业界域过度切分之后,前面所说总体混融、不住衍变、多元要素交涉辩证,已成为我的学术观念基调,并明确表达在几篇论文及演讲词中。因此,我认为所谓思想史、社会史、经学史、史学史、文学批评史、文学史等学科,都只是从总体切割为片面、从衍变抽离为固态、从多元缩减为单一,进而概念化表述为一种界域封闭的知识;但是,“说世界,非世界”,在这类片面、固态、封闭之知识的遮蔽下,吾人所真切相即的世界既无由开显,而自身生命的存在也毫不觉察地被遗忘了。“人文学问”之中,已经没有“人”了。
然则,人文的学问,其中必须有“人”;并且在理解、诠释以至建构为系统性知识的过程中,也应既知其“分”而又知其“通”。我认为各种人文知识的“意义结构”,在借由符号形式进行显题化、系统化建构时,纵然必须选择其中某一“显性”要素,作为“主位”的认识对象,但也得同时考虑它与其他“隐性”要素、“宾位”对象之间,如何彼此交涉、相互辩证,而“共显意义”。这是一个总体而动态历程的“意义结构”,其实是中国古代以《周易》《文心雕龙》为“典范”(paradigm)的“知识型”(épistème)。2012年6月间,我在台湾清华大学“中国文学批评研究工作坊”研讨会中,提出这个源于中国古代人文学之本质论及方法论的“典范”。准此,各种被片面切分的知识之间,并非截然无涉,可以自成铜墙相隔、铁壁互绝的界域。它们只是认知及表述上,主宾显隐的分别而已。例如文学史知识,虽以“文学作品”为“显性”要素,为“主位”对象,却不能将它孤立认识;而必须同时理解到“文学”与其他相关的“隐性”要素、“宾位”对象,例如文化思想、政治处境、社会阶层化、、历史意识等,诸多因素之间如何彼此交涉、相互辩证,而“共显意义”。以此类推,“文学思想”等其他领域的知识,“意义结构”亦然。因此,在中国古代文学家的“实存”世界中,“文学”从来不曾、也不可能“独立”,更无所谓“纯文学”与“杂文学”之分。汉代以前固然如此,魏晋之后也是如此。“为艺术而艺术”,乃是近现代五四新知识分子既反儒家传统又受西方美学影响之文化意识形态的投射,是一种不切乎中国古代历史实境的幻想。
我抱持这样的学术观念,在阅读罗宗强教授及其门生一系列“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的著作时,就经常产生“与我心戚戚焉”的共鸣。“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是罗教授独辟蹊径所建立的学科。五四以降,他面对中国思想史、文学批评史或理论史、文学史之专业切分,仅识其“区别”却不知其“关联”的学术形态,乃寻思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如何能做到各知识领域之间“分而能通、通而能分”;而以“文学思想”为基地,会通古代文学家总体混融的历史处境,从各因素之间的交涉、辩证,去诠释历代“文学思想”的内涵及变迁。罗教授所执教的南开大学文学院,就是这一门学术的重镇,由历代“文学思想史”,推及“士人心态史”,成果非常丰硕,俨然已形成特色鲜明的学派。张峰屹教授的《西汉文学思想史》,正是其中成果之一。
罗教授早已建立了“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的知识本质论与方法论,对于文学思想史与文学批评史或理论史、文学史之间的区分及关联,在他自己的著作及为门生的著作所撰写的序文中,已阐述得非常清楚。其中,最引起我的共鸣,厥为“历史还原”的研究进路。我理解到,罗教授所谓“历史还原”并非实证史学的“历史重塑论”,也就是并非仅就历史文献的考证,重塑纯为客观的历史事实。他所指出的研究进路,乃是强调“古代文学思想史”的“诠释”,首先就要做到原典文本的正确解读;那不仅是文字训诂而已,更重要的是原典所蕴涵“文学思想”的意义,必须契入产生这种思想的“具体环境”,才能获致深确的理解。假如容我以“诠释学”进一解,也就是对“历史他在性”的文本进行诠释时,必须限定在“历史语境”的基础上,契入其中而体会之;而且所谓“历史语境”始终都处在动态中,并非僵固之物。“文学思想”乃是“文学家”面对他所处的文化传统及当代社会情境在进行“思想”,因此诠释“文学思想”,当然必须了解古代文学家在文化、社会,尤其政治处境中,所抱持或显或隐的“心态”。“士人心态史”也就成为研究“文学思想史”的要件之一。这是研究古代文化或文学所必要的“历史同情理解”,在这“理解”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有些合理的批判。五四以降,新知识分子之“反传统”已成文化意识形态,未理解而先批判,骂尽古人,而渐积为刻薄之风。其因就在于对待古人,缺乏“动态语境”的观念,没有“历史同情理解”的体贴心。罗教授的“中国文学思想史”,或可一矫这种习气。
张峰屹教授这本《西汉文学思想史》,的确实践了其师所建立的知识本质论及方法论。我仔细阅读,他对于西汉士人由文化传统及当代社会,尤其政治与经学处境所导致的“心态”,诠释得非常贴切而深入;而且能准确地辨识这种历史处境的演变,就在“动态语境”的基础上,恰当地区分出三个时期,并结合政治与经学处境所导致“士人心态”的迁变,以诠释各时期“文学思想”的内涵及转向,其中经学处境的影响尤深。同时,他也能适切地运用文学创作与批评的文本,深度揭明政论、辞赋、乐府诗歌等作品,以及文学家的创作行为所隐含的文学思想。这显然是在西汉士人总体存在情境的基础上,从文化思想史或经学史、政治及社会史、文学批评史、文学史之与“文学思想史”之间,彼此交涉、相互辩证的关系,去诠释“西汉文学思想”的生成与变迁。张教授在其师所开辟的学术蹊径上,走得昂首阔步,成果斐然。
我仔细阅读,还发现张教授也的确能实践其师所教示的“原典文本的正确解读”。许多原典的征引,都不是笼统印象的浅说,而能经由契入历史语境的深度理解,再依借文本分析,而获致确当性的诠释。其中,不少对原典的诠释,颇具独见,这在罗教授为他作的序文中,已指出多处。此外,另如关于《旱云赋》是否为贾谊所作,马积高的《赋史》认为“把灾异与政治联系起来,这种现象是汉武帝以后才出现的事”,因而将《旱云赋》断为“非贾谊所作”。张教授不同意这个说法,举出《左传》文本为例,证述“把灾异与政治联系起来”的现象,东周时期已有之。又例如对于枚乘《七发》,他不同意刘勰《文心雕龙·杂文》所提出“始邪末正”之说——也就是刘勰所读出的文本之意,乃是前面描述听琴、饮食、跑马、游览、田猎、观涛六件事,皆是“发乎嗜欲”,应该戒除;而最后所描写方术之士的“要言妙道”,才是枚乘正面劝谏之旨。刘勰之后的读者,也多持此说。张教授认为这是误读,因而分析文本,论证听琴等六事皆非邪的“伐性之斧”、“腐肠之药”,反而与方术之士所言,同属疗愈的“妙道”。凡此,都可见张教授在“原典文本的解读”上,的确下了很深的工夫,才不致落于人云亦云的谬说。
同时,由于他对枚乘《七发》《柳赋》以及路乔如《鹤赋》、邹阳《酒赋》、羊胜《屏风赋》等这一类作品的细读,而看出汉代辞赋由贾谊《鵩鸟赋》《吊屈原赋》这一类“自我抒情言志”的作品,转向“歌功颂德、游戏逞才”的笔墨。其中,隐含着士人对于“词章”书写之“心态”的改变,这在西汉文学思想史上,具有值得诠释的意义。因此,张教授在文人“自我抒情言志”的主流传统之外,对于“游戏笔墨”特别重视;而在本书中,专立章节,另眼诠释与评价。汉赋的意义及价值,的确应该在“抒情言志”的主流传统之外,另辟“游戏笔墨”及“语言艺术”的诠释视域。这是张教授为西汉文学及其思想研究,所开拓的一条值得继续探寻的路径。
由“范式”所形成的各种理论表述或理论语词,使得“范式”成为目前文学研究中的一种重要的话语资源。在当今文学研究多元化的时代里,原来所坚守的宏大叙事、本质论等话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定势思维及理论表述的局限,找寻新的但又不会造成束缚的文学研究视野和方法成为学者标举“范式”而较少使用“模式”的原因所在。程光炜在《文化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多样观察》一文中认为,传统的现代文学已没有空白,唯有文化研究、媒介等是文本意义新的增长点。欧阳友权也认为,新的电子媒介是文学研究新的增生点。两位学者都认为文学研究的方法或模式必须进行转换,强调从新的研究范式来研究文学。虽然在具体的应用中,范式与模式两个词在意义使用上的差异并不大,但我们还是预设了两者之间的差异:模式更在于模式的已然生成性,使用者处于不自觉的状态;而范式则强调自觉性,或者说使用者具有自觉的“范式意识”,且还具有革命性的内涵———托马斯•库恩在谈及范式转换时说:“当每次科学革命改变了经历革命的共同体的历史视角,那么,视角的改变将影响革命之后的教科书和研究著作的结构。”受思维习惯等因素所致,某种具有革命性的“模式”或方法我们会称其为“范式”。因此,我们在提到某种范式时多强调其“未生成性”,也即某种范式本身具有较大的可塑性和较强的生命力。这是“范式”成为学者语词新宠的一个原因。“范式”一词之所以能成为文学研究中重要的理论话语,还与知识资源的更新方式有关。知识资源之所以需要更新,是因为原有的理论方法、思维方式、话语模式不能适应相应研究领域的发展需求。知识资源的更新最明显地体现在话语模式或者理论语词的更新方面。然而,知识资源需要得到一定“共同体”的认可,体现新知识的语词同时也要具有一定的普适性。因此,这些语词的内涵就需要从它最先使用的学科领域中延伸出来,成为诸多学科领域可以共享的语词,这就是语词的迁移现象。语词的迁移是当今文学理论跨学科研究中最重要的语言现象,当某一语词由某一领域迁移到另一个领域来使用时,该词的主要内涵不变,且与新领域的知识资源相结合,为新领域研究中的理论增生提供话语表述模板。比如,原本是心理学范畴的“精神分析”一词,被广泛运用到其他学科,形成了诸如精神分析社会学、精神分析文学理论、精神分析哲学、精神分析伦理学等学科或研究方法。范式也是这样的语词,与各种文学研究视角相结合形成了各种范式,具有一定的理论建构价值和方法论意义,尽管“范式”一词在使用中呈现出一定的随意性。
文学研究表述中“范式”话语的充斥,使得我们在文学研究过程中面临着一种范式语境的压力,即只要所强调的语词内涵类似于模式的话语都用“范式”来代替,无形中就形成了一种用“范式”话语表述的行文范式。这一范式的形成,体现并强化了这样三个意义:一是“范式”话语是我们现在标举研究文学新角度或新方法的语词表征,或者学术创新的语词表征。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中指出了两种现代文学批评模式:语言学批评模式和心理学批评模式。但随着“范式”话语的流行,这两种文学批评模式被称作是语言学范式和心理学范式。诚如我们前面所说,范式与模式的内涵是有差异的,但在具体的使用过程中,两者之间的界限消弭了。因而,在文学研究范式的相关论述中,就可能缺乏真正的理论建树意义,而仅仅停留在语词的堆砌上,最终使得文学研究变成一些具有家族相似性的论文或著作:到处都是“范式”。二是由范式所衍生的“范式转换”成为当前文学研究理论、问题、对象以及方法自我调节机制的明显表征。库恩认为,“范式”是“指那些公认的科学成就,它们在一段时间里为实践共同体提供典型的问题和解答”。这就强调“范式”本身的时效性,“范式”及“范式转换”为文学研究提供了开放性的视野。范式转换是针对旧的文学研究模式不能适应新的文学现象的一种能动调节机制,在这种机制下,文学研究可以突破原有的模式,为文学研究继续进行的可行性提供理论基础,同时也能让人们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层面对文学研究的现象、方法有动态的全面的把握。三是由“范式”话语所形成的文学研究范式,在当前具有哲学意义和方法论的意义。文学研究范式所具有的哲学性内涵是指范式可以是一种整体的把握方式,可以从形而上的层面对文学研究有一个宏观的认知;所谓方法论的意义是指文学研究范式具有形而下的层面,即范式可以作为一种具体的研究手段或方法来解读具体的文学作品。所以,文学研究范式本身就具有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双重意义,或者说文学研究范式可以既是微观的也可以是宏观的,可以既是理论的也是实践的,这是文学范式现在可以畅行的重要原因。上述的三个意义,其实都具有当下性,正如不同时期的文学研究中会出现新的理论语词一样,“范式”只不过是当今学术话语的新宠。当“范式”的革命性内涵渐渐趋于程式化,丧失了其陌生化效果的时候,有关“范式”的论文论著所形成的研究范式也就失去了真正的范式功能。此时的范式只是理论言说者的一种无意识表达,其所具有的理论增生功能也将趋于消亡,“范式”话语可能会失去其自身存在的理由。当有关范式话语的理论表述处于自动化状态时,“范式”一词是否会真的消亡?“新近流行上帝死了,上帝死了的神学也被发掘出来,可是上帝死了之后更多的神再生出来,替代一神教的不是无神论,而是多神教。同理,小说死了以后,它留下来的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你争我夺,不断增生的一大群次生文类,每一个都在大喊大叫,要求获得承认。”这应该也是当前文艺学学科的生存状态:一种研究思路或者范式所造成的局限性日益明显时便会受到种种质疑,从而会有新的研究思路或方法出现,但先前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并不会消失。因而“范式”一词在文学研究中被新的语词所取代,但范式所指的模式、思路或方法并不会消亡。我们知道,一种话语的使用代表着一种价值。“范式”这一话语也不能例外。那么“范式”究竟具有怎样的表征功能?张旭东指出:“文本总是会产生行话套话和新奇的流行说法来代替旧的说法。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值得重视的症候,借以窥探某一历史时刻的集体性是什么,它的需求是什么,它的矛盾性何在,它的问题何在等问题———这些突然变得时髦的意识形态似乎总是会以某种方式对上述问题给出解答。”“范式”的行话套话性的意义表征了文学研究过程中所形成的“术语”压迫性,即每个观点的言说者都需要在一定的话语框架中表达自身的想法,这当然与我们的学术体制有密切的关系。而学术体制又是我们这个时代整个社会体制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反映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因此,一系列“范式”话语所形成的范式是我们这个时代意识形态的表征,借用范式话语而形成的文学研究范式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意识形态的表征,这就需要对由“范式”话语所形成的表述的范式重新进行审视。
二、有关“范式”的反思
在我们强调差异性的时代里,追求多元化、非中心化也是文学研究努力的方向。在“范式”语词充斥的语境压力中,人们都试图依托“范式”这一话语共同体来争先表述自己的理论观点。诚然,理论观点不同,所形成的范式也就不同。因而,所强调的每一种范式并不必然是所有人的共同体,“艺术家永远不会停止互相反对,互相否定”,因此,文学研究的不同学者会立足于自身学科范式的基础之上,有可能造成对整体语境的忽略,这样也就形成了文学研究视野的局限性。叶舒宪《本土文化自觉与“文学”、“文学史”观反思》与雷世文《现代报纸文艺副刊的原生态文学史图景》两篇文章,尽管分别是从人类学和传播学的角度来对文学进行诠释,探讨文学自身的特征以及文学史的构成方式,但他们都认为,对于文学的解读、对于文学史的重写都应该放在某一个视野之下来观照,从而建构既能还原文学现实又能探讨文学真正本质的文学研究范式。叶舒宪认为应该放在“文学人类学”的视野之下,因为“文学人类学的文学观是一种宏观的整合性的文学视野”。同样,雷世文则从文学传播学的角度认为“以单行本构筑的文学史至少掩盖了某些东西。作家选集作品所做的淘汰工作,使我们再也无法从单行本中看到其作品的原貌”。因而,文学研究必须考虑整个“复调的文化氛围”。其实,每个学者都认为自己站立在一个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视野,但终究只是停留在一种理论的建构与言说上,即便对文学的研究有一些本质的解释,但只能算是一种解释,是对文学现象诸多解释中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形成了一种立场。但这种立场并非完全不同于其他的立场。目前文学研究的诸种立场都是以范式为学术话语来涵盖其表述角度和表述方法的,这就导致表面上不同的范式表述最终却不过是一群家族相似的语词而已。也就是说,这些看起来多元性、互不相同的范式论,实质却是相通乃至相同的:这些貌似不同的范式都有共同的原型,都试图通过对自身的强调以便与以往的研究方法和学术立场相背离。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所谈论的范式与传统的是完全“隔”的,毕竟对于范式的过分强调可能会忽略新旧理论之间的承袭关系。我们现在所谈的范式多被认为是文学研究方法或者对文学解释的不同角度,那么传统的文学研究模式,比如作者论、作品论乃至读者论等等概念虽然是从文学的本质为根本切入点的,但这些角度也是解释文学的角度。
社会对音乐批评人才的需求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经济文化逐渐活跃而不断增加的。如各电台、电视台的音乐栏目大都需要音乐评论人才对现存的一些音乐事项、音乐活动等作一些客观公正的报道或评论。另外,一些刊物也专门开辟音乐批评学术领地,如《人民音乐》、《音乐研究》等期刊每期都有专门的音乐评论板块,为我国音乐批评事业沿着健康轨道发展提供了一个较高的学术平台,同时也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更多地需要一种精神的享受,而音乐作为一种重要的精神文化载体,健康的、积极向上的音乐作品无疑会给人们带来巨大的精神享受。然而,在面对丰富多彩的音乐文化物象时,普通民众如何作出有益的选择,使自己的精神得以愉悦、情感得以升华,就需要音乐批评的正确指引。但我国的乐评市场并没有很好地担当起此一重任。
在此情况下,音乐批评学科的建设就显得尤为重要。一个学科的建设是一个系统化的工程,它首先需要的是教材建设和师资队伍,而当今音乐批评学方面的学术著作也可谓是凤毛麟角,更何谈师资培养。近期,笔者有幸拜读了明言教授的《音乐批评学》一书,感觉如获至宝,此书真可谓是音乐批评学科建设的应时之作。
明言教授长期从事音乐批评学的研究与教学工作,其代表性著作有《20世纪中国音乐批评导论》、《音乐批评学》;代表性论文《应以开放意识关照“谭盾”现象》、《音乐批评学刍议》、《20世纪中国音乐批评学科的理论及历史问题》、《“乐评人”现状的思考》等在学术界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音乐批评学》一书全书立论新颖、结构严谨、论述流畅、例证翔实。可称为中国当代“音乐批评学”的开拓性著作。
全书共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更多的是侧重于“论”,包括绪论、第一至第九章,论述的是音乐批评基础理论的各个基本方面:第二部分则是“史”,包括第十、十一章,勾勒出中西方音乐批评的历史脉络。
一、“论”中出新
在绪论一章中明言教授从“音乐批评学”的学科现状谈到音乐批评学的研究对象和本质属性,又到该学科的基本范畴和学科体系,但都没有作过于深入的探讨,而是列出了全书的一个基本框架,使读者一目了然。然而从其中关于音乐批评和音乐批评学的定义所做的推敲就可以看出作者的治学态度。作者旁征博引,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音乐批评(Musical Criticism)’就是以文化学、哲学美学、社会学、历史学、工艺形态学等单纯的或综合的理性眼光来审视音乐的现实事项与历史事项(理念、活动、音响文本与符号文本等)的一种理性建构活动。是将音乐基础理论研究的成果,有机地应用于音乐审美评价、历史评价的实践的一门应用性学科”。而“音乐批评学”,作者则认为:“是关于音乐批评的一般原理、方法及其规律的科学。具体来讲就是运用哲学、社会学、文化学、人类学的基本方法,以音乐哲学、音乐形态学理论、音乐音响学基本原理对音乐批评活动进行系统化梳理和理论性总结的一门学科体系”。对这两个基本概念的准确定位为后文的音乐批评学学科体系的构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后面的一到九章中作者分别就音乐批评的本质论、功能论、主体论、对象论、标准论、形态论、方法论、操作论、发展论作了系统而又深入的论述。且论中出新。
第一章就“音乐批评的本质论”展开深入论述。古今中外,旁征博引,立于巨人肩头而又看得更高更远,由“音乐批评谓何”?的“是什么”到“音乐批评何谓?”的“干什么”,阐述生动,论据确凿、论证有力。从学科的基点出发逐渐垒起学术的大厦。第二章“音乐批评的功能论”中,则立足于文化的角度阐述音乐批评的三点文化使命。即通过批评“探讨音乐艺术的发展规律”“为音乐艺术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保障”“为繁荣音乐创作作出贡献”。最后得出结论“我们需要音乐批评的繁荣与发展,尤其是需要高屋建瓴、雄视全局、鸟瞰历史的音乐批评。具备了这种文化视域,音乐批评的文化使命才可能完成得更好。”在第三章“音乐批评的主体论”中作者就批评家的社会属性、批评家的思维方式、批评家的学识人格三方面展开论述。提出批评家要对“自己负责、对他人负责、对真理负责”且明确提出“对真理负责”是三个负责中的根本与核心,以无畏的胆识坚定自己认定的真理,但同时也要勇于改正错误,两种行为都是批评家人格魅力的具体体现。特别是后面的经典性总结“音乐批评家的这些素质应当是一个综合体,是一个全面的、立体的互补系统。如果将它们互相分割,或只注重单项发展,对批评能力的培养和提高都是不利的。”为我们以后音乐批评学科的建立指明了方向。这又是本书的一大亮点。第四章“音乐批评的对象论”,针对音乐文化这种人类的特殊文化现象,从音乐本体论出发把音乐批评的对象分为“文本”和“泛文本”两种形式,扩大了音乐批评的对象。这一点就为我们以后音乐批评学科的课程设置奠定了理论基础。第五章“音乐批评的标准论”,标准意即“衡量事物的准则”或“本身合于准则,可供同类事物比较核对的事物。”而这一章中对于音乐批评标准设定的问题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作者从批评家、专家、社会文化语境三方面对音乐评价的标准作出设定,且提出“三者中的任一方都与它者形成对立统一的关系”的精辟论断。如果说前五章作者还是从理论的角度来阐述音乐批评的话,那么六、七、八、九章则是从实践的角度来阐述音乐批评的,说白了就是怎样去进行音乐评论。第六章列出音乐评论的不同文体、类别、形态等各方面的大体框架。第七章则从方法论的角度使第六章的框架变得有血有肉生动起来。最后还特别从科学发展观的角度出发,提出“方法论的基本准则,应当根据艺术本体和社会历史的基本准则而制定。依据艺术本体制定的准则,是音乐艺术批评的方法的本质所在;依据艺术的社会历史规律制定的准则是音乐艺术批评的方法的深厚社会基础之所在。在现实的批评实践中,在两者中要做到不偏不倚,不可或缺。”使得音乐批评的方法有了更加广阔的理论视野。第八章则是音乐批评的具体化,把前几章的理论、观念付诸操作实践。同时,这一环节也是音乐批评成败的关键。作者分别就操作原理、操作程序做了一定的梳理,也对操作的方式做了一定的探讨。为我们以后音乐批评的实践操作指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在第九章中作者就音乐批评的发展做了精辟的论述,指出音乐批评的发展受“音乐批评自身性因素,音乐艺术实践性因素,音乐批评社会性因素的影响。”只有努力改善这三方面的因素,才能使音乐批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二、“史”中明鉴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第十、十一章),主要是从“史”的角度来进行阐述的。勾勒出了中西方音乐批评的历史脉络。这一部分的梳理也可谓是填补了一项史学空白。作者从大量的历史尘埃中搜集出这些散金碎玉,且根据批评观念、批评形态的演变划分出不同的历史阶段。如把中国的音乐批评史划分为“音乐批评的萌芽期(远古一先秦);音乐批评的成熟期(先秦一两汉);音乐批评的深化期(魏晋一晚清);音乐批评的转型期(晚清―20世纪)。”把西方的音乐批评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即“萌芽阶段(音乐批评与哲学思辨、文化批评、艺术论辩等往往混生在一起);确立阶段(音乐期刊、报纸出现,有了专门的音乐批评活动,音乐批评学科成为显学);多元阶段(20世纪传统音乐创作与批评观念的瓦解和多元音乐创作与批评观念的确立)。”“读史可以明鉴”,作者对中西方音乐批评史的梳理与阶段的划分也许会引起一些学者的争议,但他毕竟从自己的研究角度划出了一条比较明析的音乐批评历史演变轨迹,不仅挖掘出了这些散金碎玉,而且还把它们用这条线串成美丽的项链献给我们。
三、结语
关键词: 顾祖钊;《文学原理新释》;操作范式;观念范式;规则范式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829(2012)06-0076-04
顾祖钊先生是颇有资望的学者,他的文艺理论研究颇受童庆炳先生的看重。研读他的《文学原理新释》我们会发现其文学理论的与众不同:第一,文学理论研究的范式很特别,不同于前苏联式的反映论文学理论,也不同于科学主义以形式为核心的文学理论,更不同于人文主义式的文学理论。第二,他没有给文学下定义。那么如何去认识顾祖钊先生的《文学原理新释》?他是怎样建构文学原理的?在文学理论研究越来越个性化的今天,厘清这些是很有意义的。
一
要对顾先生的文学理论研究范式进行深入的探索,我们要先探讨顾先生的文学理论的结构。所谓文学理论结构“应指一个由诸种要素转换规律组成的整体”。[1]与一般的文学概论不同,顾先生的《文学原理新释》的立足点是艺术至境。作者告诉我们:“由意象、意境和典型的三足鼎立的艺术至境为中心,作辐射性拓展,形成新的作品论、类型论、真实论和艺术发展论”。[2]因此,了解顾先生的文学理论的结构关键就是“艺术至境”。
从严格意义上来看,“艺术至境”属于诗学范畴,从诗学形态上升为理论形态还需要进行抽象,所以他其实只是以“艺术至境”为切入点,在这个观察点上对各种文艺现象进行研究。作者认为: “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将启示我们思考艺术本质论,从而把它阐释得更为合理;……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必然带来艺术思维研究的重要突破;……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必然会使我们创作方法的研究走出误区;……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可以使我们更科学地阐明文艺创作与生活的关系;……科学艺术至境观,可以对诸如西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这样复杂的文学现象作出科学的解说、合理的评价;……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可以丰富和发展美学和历史的批评论;……科学的艺术至境观,必然带来创作观念的巨大变化。”[3]
具体来看,顾先生做了以下工作:
首先,对艺术至境进行了多元化的研究。
我国艺术至境研究在五十年代开始起步,当时把典型作为唯一的艺术至境,六十年代李泽厚先生意识到“意境”是独立于“典型”之外的另一种类型。[4]1987年周来祥先生则把“意境”和“典型”二元对立。[5]顾祖钊先生则认为艺术至境应该是多元的。他把艺术至境和艺术的表达方式联系起来认为:“客观表现型艺术追求的是意境创造,主观表现型艺术追求的是审美意象再现型艺术追求的是典型。三者鼎足而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人类的艺术至境。”[6]童庆炳先生在《寻找文学理论的突破口》一文中指出:“顾祖钊的艺术至境研究,从前人止步之处起步。首先,他发现将艺术分为再现与表现两大类型太笼统,他认为表现型艺术分为两个亚型,一是黑格尔所说的象征型艺术、浪漫型艺术,一是以中国抒情诗为代表的抒情艺术。顾祖钊根据他的研究,把西方的表现型称为主观表现型,把中国的表现型称为客观表现型……从而把典型与意境的二元艺术至境格局,改造为更符合艺术事实的典型、意境、意象三元艺术至境的完美结构”。[7]
其次,把艺术至境定位在作品理论的一个层面中。
《文学原理新释》的一个特点是把艺术至境作为“形象”来探讨。作者对传统的文学形象重新进行了定位,他认为:“所谓形象就是作家在文本中用语言展现的气韵生动的人物或生机盎然的艺术世界”。[8]这里的形象既包含了人物形象,也包含了其他形象。作者把“艺术至境”也归入文学的形象中,而形象层面又和语言层面、意蕴层面相联系。这样,艺术至境与文本的其他层面的联系就很明晰了。
第三,找到文本理论五大块之间的联系。
顾先生是从文学和人的精神需求维度来把握文学的。他发现为了满足认识自身和社会的需要,就形成了文学的历史本质观;为了满足启迪思想和智慧的需要,便形成了哲理本质观;为了满足表现感情的需要,就有了情感的文学本质观。于是相应地产生了文学的三种审美类型——写实型、抒情型和哲理型,形成了三种审美表现形态——典型、意境和意象。这样文学本质和文学理论其他几大块之间的联系就很清楚了。顾先生也注意到了形式论和创作论的贯通,主要表现在:文本的层次论和写作过程论的贯通,作者把文学文本分为三个层面:语言层面、形象层面、意蕴层面。在《文学原理新释》中的创作论“语言对内容的征服”一节,对艾青的《树》的分析,就是用这种理论来分析的。他把“树”这个意象的涵义分为三层:“第一层为概念树的心理印迹引起的意义。第二层为文学形象层,是由语象特征引起联想在心中形成的艺术形象系列,为形象意义层;第三层是文学形象所折射的象征意义,属于意蕴意义层”。[9]
文学发展论则更是体现了这种融合,顾先生的文学发展模式是“社会心理为动因的他律论,和以审美理想形态为中心的自律论,以及二者合力所形成的文学发展模式”。[10]
根据以上的研究,顾先生的文学理论结构点在艺术至境,而艺术至境属于文本的一个层次。因此,从操作范式的角度来看,该文学理论属于文本为中心的文学理论。
二
那么,从观念角度来看,该文学理论是怎样的范式呢?所谓观念范式是“一套根据特有的价值观念和标准所形成的关于外部世界的形而上的信念,包括事物的本质是什么。”[11]总体而言,顾祖钊先生的文学原理是以价值观念为指导(书中很多原理是以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为基础的),参照了列宁的一些哲学认识而形成的。
与传统的文学理论不同的是顾祖钊先生把本质和本体分开,他认为:“本质是关于文学性质的哲学概括;本体则是文学的构成方式及其内容要素。”[12]这多少受到新批评派的影响。韦勒克和沃伦合编的《文学理论》就是如此。
对于文学的本质,顾先生注意到的是其多层次和多侧面的特性。他认为“文学的初级本质体现为言理(志)、言情、言史三个互补性侧面;中级本质体现为对社会生活审美反映性质;高级本质则体现为上层建筑中的审美意识形态。由于意识形态部门本身都属于历史哲学的一个方面,文学总的来说,最终还属于历史意义上的‘历史’”,[13]这是从三个层面来把握其本质。初级本质主要是从文学与人的精神对应中把握文学的本质,中级本质是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来阐释的。从创作主体和世界的关系来看,文学也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但这种反映与科学的探究活动又有不同,它带有强烈的审美色彩,因此顾先生认为文学的这种反映本质上是审美反映。尽管作者对审美反映作了全方位的阐释,从表述来看,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作者的“审美反映”很重视文学创作的二度体验带来的审美距离感,由此产生的非功利的游戏性质。与艺术至境相对应的审美理想,可以说艺术至境就是最高的审美理想。这也是作者对审美反映论的创新。此外,作者认为,审美反映中,主体的人格很重要,也对文学理论的深化有帮助。
文学的高级本质是从整个社会的架构来看的,从这个宏观的角度来看,文学本质上属于意识形态,与其他的意识形态不同,作者认为这种意识形态具有审美特征。
顾先生的文学本体是以“人本体”为基础的,这和他的审美反映的文学本质观念是相对应的。而所谓的“人本体”其实是指文学是用语言构筑的心灵世界,具有心灵性和文化性。
三
规则范式是“在观念范式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一套概念、定律、定理、规则、学习方法、仪器设备的使用和程序等规则系统”。[14]在文学原理方面主要表现为概念和原理的阐述。因为操作范式的变化,顾先生的文学理论的规则范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概念体系的角度来看,该书有两大特征:一是根据文学实践自创的概念,二是对古今中外的概念重新转化而对文学原理有很多新发现。
首先,根据文学自创概念。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文学理论研究很矛盾:董学文认为文学理论研究“一方面是向西方体制的皈依 ,表现为西方学术规范的引进和西方思想资源引介的加速;一方面是国学热中体现出来的对主体性、话语权丧失的焦虑和对传统文化资源盲目的夸扬。”[15]其实对于东西方的文论没有必要完全极端化,应该如吴兴明所言“对话和协商……控者向主体提升,意味着主体间性”。[16]顾祖钊先生的《文学原理新释》把文学理论定位在“倡导的‘世界文学’,力图建立一个最具一般意义的文艺学体系”。[17]在艺术至境和各种文学关系织就的网络中,作者把中国古代文论的艺术至境、言、象、意等概念与黑格尔美学、新批评、结构主义等西方文学批评中的文学叙事、文学抒情、摹仿说、心理分析、格式塔、艺术思维、抒情主体、复义、含混、悖论、反讽、审美心理等概念合理地整合在一起,转换为思想指导下的文学理论。
其次,对于文学原理多有新的发现。
在文本理论中顾先生较早地用言、象、意的纵向结构对文本进行分析。
对于风格的论述,作者也多有发现,如对文学风格形成,作者就对“文如其人”的不周密的地方做了深刻的分析,他认为人格、人品是生活个性的反映,文学风格则是创作个性的反映。前者是功利的,后者是审美的,解释清楚了文学风格和人格的区别。
关于创作论,顾祖钊先生绕开了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是创作方法还是创作原则的争论,主要关注创作心理、创作思维、创作流程、创作方式。
关于艺术思维,作者把形象思维具体化为意象思维和具象思维,把文学思维研究推进了一步。关于文学理论的创作过程的描述也有很大的创新。尤其是第三阶段“文学创作的艺术传达阶段”所探讨的“艺术传达的复杂性”、“体裁对内容的征服”、“语言对内容的征服”、“即兴与推敲”。这个设计概括力比较强,比以前的一些教材,把某些文体(或叙事文体,或抒情文体)的创作过程作为文学创作流程要科学得多。
张首映先生在批评西方的二十世纪的文学理论的转折时,曾经说过:“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具有现实价值和历史意义。他比较集中地表现在三大转折上……这三大转折也付出了许多沉重的代价,做出了痛苦的牺牲,如文学创作在文学批评中的失重,乃至失落。”[18]我国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引进西方的文学理论居多,对创作论也不是很重视。顾先生的发现也算是一个弥补。
关于文学发展论的研究,作者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取得了研究的突破:
1.在文学发展的实质方面取得了前人没有的成就。作者认为:“文学发展的自律,实质上是审美理想模式的变化。其中艺术形式方面的能动性是造成这种自律的主要原因。”[19]这是很有见地的。
2.在文学的民族性与世界性上,作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文学的世界性的取得主要来自作品深层意蕴中的人类因素和世界意义,而作品的民族特色和个性特色又在很高的水准上充分体现了这种人类因素和世界意义。”[20]这种看法找到文学世界性的根源,文学世界性不是观光性质的世界性,而是价值式的世界性,就如同马克思思想为全世界所拥有、所珍惜,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性。
四
一个好的文学理论,其操作范式、观念范式、规则范式三个范式应是互相套嵌的。那么顾先生的文学理论中这三个范式之间的关系如何?顾先生继承了反映论文学理论的一些观点,他认为文学也可作为“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21]和反映论不同的是,顾先生进一步指出“在审美的前提下,必然要竭力满足人类对他提出的关于知、情、意的精神需要。由于审美者的需要各有偏重,就会形成不同的审美理想,为文学造成不同的审美类型,形成不同的艺术至境形态(即审美理想在艺术中的感性形态)。”[22]这样,以审美反映为基础,顾先生吸收了新批评等文本中心论的优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理论。
近几十年,我国文学理论界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打破经济决定论的庸俗社会学对我国文论研究的干扰,所以学界同仁花了大量的精力引进、吸收西方文论,研究转化古代文论。从这方面看,顾先生的研究的确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由此,我们可以对顾先生的文学理论所隐含的“文学”概念进行思考了。
一般来说,文学的定义有广义的文学定义、狭义的文学定义和惯例式的文学定义。顾先生没给出文学的定义,并不意味着他心目中没有文学的定位。作者从艺术至境角度来谈文学,而艺术至境其实是一种文学审美理想,也就是说在顾先生这里,“文学不同于一般的‘文化’”[23],文学是作为审美来看待的,也就是作为狭义文学来研究的。其实他还是对文学进行了一些预设:首先文学是一种艺术,其次文学还得够得上艺术标准才配称为文学。这就和目前流行的把文学放在社会、政治、经济、性别、地域、阶级、民族、思想、道德等关系网络进行所谓的文化研究做法不同。[24]前者以艺术内部的问题进行研究,后者只是对文学环境进行研究,很容易偷换文学理论研究的命题。另一方面,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在欲望叙事泛滥的今天,顾先生用艺术至境——艺术标准来衡量文学就显出了难能可贵的艺术坚守。
顾祖钊先生的《文学原理新释》操作范式是艺术至境,是文本中心的文学理论。其观念范式是审美反映论,在概念体系上,对文学的本质、文学的形式论、文学创作论、文学发展论进行了重构,并在此基础上沟通了中国和西方的文论,融贯古今文论,是一部有民族气息的文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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